《悲情城市》20年專輯 系列專訪(二):
練習曲名導演暨攝影師陳懷恩談《悲情城巿》Part 4
(上接前期)
張靚蓓(以下簡稱張)：攝影包括了概念及實務，你剛剛談到許多理念，但你怎麼實踐出來？
陳懷恩(以下簡稱陳)：攝影實務，就是我們實際上去操作攝影這方面的事情；至於想法、概念，我剛剛已經講得很清楚了，這個東西盡在不言中，其實我們跟侯導的工作方式大致就是這樣。當時營造畫面的時候，原則性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至於細節，要看每場戲、每個鏡頭我們是怎麼樣去處理的，這當中會有一些不同的元素，基本上總的來講，是差不多。
就實務來說，過去我在技術面上其實有很多…，一方面是因為我個人比較沒有經驗的部份，就是說，在那個時間，我並沒有拍過很多電影，其實在我們面臨侯導電影裡，最困難的一個攝影方式就是，因為經常製造出來的畫面，我們必須符合他讓他的演員在裡面是自然發生的，以這個為前提。
什麼是「自然發生」？比如我在看這個影像的時候，我必須自己先去做假設，這個演員在裡面可能發生什麼事情？但因為我們的場景實景居多，並不是片廠搭景，所以我們受限於實景的既有結構，也就是說，我們燈光的安排很難去隱藏，我們架燈的地方，當然就在攝影機看不到的那個角落。
我們要全面性的去「讓」，我們要維持住這整個場景的氣氛，又希望讓演員進去時整個都能照顧到，其實經常是個矛盾的事情。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演員會走到哪裡去，我們也完全不容許讓演員知道，我們在哪裡打了光。
張：那怎麼辦？
陳：我們就用猜的啊，所以我們是在猜謎，我們在平行創作，你知道嗎？
我在看這個畫面的時候，我要假設演員都坐下來時，坐的位置都剛好是我燈光照顧到的位置，走的位置也都是我燈光照顧到的地方。所以他很多打光的方式跟傳統拍電影是不太一樣的。
我們經常要模擬我自己是演員，下去以後，去坐在演員的位置，去看這些燈光對我的影響是什麼？如果有過大的影響，我都要想辦法把它給取消掉，我自己已經做了第一次的品管了。
第二次侯導還會去做一些事，譬如說，他會覺得這個燈對這個演員影響太大，他就會把燈關掉，他不管這樣會在我底片上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所以後來有人覺得我拍的東西偏暗，那其實不是我故意的，你了解我的意思嗎？
後來《悲情城市》得到威尼斯獎項時，我曾在國外一篇相關的報導上，看到對《悲情城市》攝影的評論，有人做了一個比較務實的評論，我相信他是客觀公正的。就是說，在《悲情城市》裡當然有一些佳績，有些很有神采的影像，但是在技術面上確實也犯了很多錯。
張：是因為特殊的拍攝狀態造成的？
陳：就像我剛剛跟你講的，因為拍攝當下，我根本也不知道這個畫面即將會是什麼。譬如拍到阿公李天祿的部份，他就經常不按牌理出牌，我像買「樂透」一樣，我光打在這邊，拍攝時，他可能跑到那邊去了，我根本沒辦法。也就是說，我設定的這個「影像的舞台」，跟演員實際上「表演的舞台」是不一樣的。這種現象在《悲情城市》裡是非常普遍的。
你說為什麼會這樣子？盡在不言中嘛！
其實我覺得這個導演是在一個非常有趣的狀態中，他不喜歡把事情講清楚。（李屏賓、杜篤之都講過這種狀態）我覺得所有工作人員其實都知道他不想要把事情弄清楚，包括演員。但是大家為什麼對一個不想把工作講清楚的「人」，在工作上都還願意去做？這是非常有趣的。
侯導有一種非常奇怪的、一種以他為中心一種能力，你知道嗎？這跟中國文化、中國的教養有關（對啦，特質，很多東西很難言傳）。
對，也許從西方的角度把它給解構、剖析了，可能就沒了。講開了，就沒了（沒有餘韻了，他的東西是有餘韻的）對，通常他的人是也是這樣的。你越想了解他，他越不迷人。其實我認為是這樣子。
也許你了解的剛剛好，保持一個距離，他就充滿了無限的想像與可能性。所以我覺得談他就談到一個ok就好了，不要再深入，一談深入的時候，你會覺得，搞不好好多東西就不有趣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最有趣的一件事情，你有沒有問過，《悲情城市》是怎麼來的？
其實就是當初邱復生想要找他拍兩個「花」嘛，一個周潤發、一個楊麗花，那時候周潤發很紅，邱復生完全是一個producer的觀念，把一個台灣天王加一個香港天王，給它混搭出一個兩邊都有票房的東西，侯導也就去想這個劇本，想了一個在基隆碼頭發生的故事，其實就是《悲情城市》裡面的阿雪。
阿雪，就是《悲情城市》（大哥的女兒）裡後來還存活下來的一個女孩子，光復之後，她在台灣成了大姊頭，周潤發演一個黑社會，來台查一件黑吃黑的毒品案件，港仔，跟阿雪發生了一段感情的故事，原本要去創作這個故事的。為了做這個故事，他把時間往前推，了解把阿雪的世家在台灣光復之前，這家人到底在幹什麼，就把故事推想下去，鋪個底，這就是大家現在看到的《悲情城市》。.......................（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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