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gif 騷動與寂靜~鄭有傑的影像風格

--交替影展座談紀實

  

講人:藍祖蔚(資深媒體人、影評人)

 

日期:2009年9月15日
地點:星巴克重慶門巿店(台北巿重慶南路一段104號3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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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受邀替交替影展做些介紹,我責無旁貸的給大家介紹一位台灣很有前途的新導演--鄭有傑。我站在一個山頭看鄭有傑的作品,用這五個字來形容--「騷動與寂靜」。本來二個應該絕對矛盾的情緒,卻可以同時展現在他的作品之中,這是一個巨大、難以形容的能量,停縮在一格的影片中,真的讓我非常驚豔的。今天我會把焦點放在我個人最喜愛的《私顏》與《陽陽》。

 

<第一印象:東京男孩>

_DSC4332-s.JPG 2004年報紙照片(東京街頭的鄭有傑、黃健瑋),《石碇的夏天》入圍東京影展。台(北)灣青年在東京街頭所展現一種力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鄭有傑。我多次參與東京影展,十年期間對東京的大街小巷都非常熟,但是每次都規規矩矩、彬彬有禮的我,看到他們如照片中玩成這個樣子,感到非常開心。相較於《石碇的夏天》那麼的安靜、那麼的沉潛,《石》片的導演及男主角在東京街頭卻展現一種難以想像的絕對的青春活力,在?動與寂靜之間,我感受到他在創作之中多重的、二元性格的矛盾性是那麼清楚。

<私顏>:第一部作品

安靜、睏眠、校園、課堂,當一個年輕導演第一次拍戲的時候,最安全、最可靠的創作方式,就是選擇最熟悉的題材。熟悉,所以自在,才能找到自己真正能反省反芻的空間。因為熟悉,才能提煉出主題的精華,進而創作出事物。

創造其實是最難的事情。如何創造出不同感情、一種特別的力量,才是創作者應該去面對探討的。意外.卻又充分說明,(鄭有傑親吻鏡中的自己的畫面),這是一個男人親吻男人的畫面。導演在第一部作品選擇自己擔任男主角,除了對自己外型與題材的自信外,有一種普遍真理的探尋:這樣一張臉孔,做這樣的事情,經由銀幕的放射、放大,觀眾可以清楚的接受與感受。情節中一切是自然可接受的,但是背後所產生的意義,能因觀眾感受的不同而不同。當一個導演給一個畫面讓觀眾去思考,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鄭有傑在《私顏》中把自己的私密人生、感情,利用這個鏡頭跟觀眾溝通。

突兀驚訝卻能聚焦。電影中另一個男主角出現,臉上帶著一個顏面傷殘者使用的面罩,產生了突兀。電影在創造一個奇觀;奇觀有時候是心理的、有時候是生理的,有時候是外在或內在的。一個代表傷殘,一個代表正常美麗的二位主角,要如何產生交集;二個絕對的矛盾,絕對的不協調卻交織出火花。在一個戲劇的對比元素底下,鄭有傑導演試圖巧妙的,把對立的元素並列起來,同時織出一些精采的故事。

引述侯孝賢導演的話:「拍電影就要像冰山一樣,你看到都是上面的一小塊,沒看到,看不到的卻是下面好大好大的一團,剩下的部份要讓觀眾自己去想,自己去連結,這樣的電影才有意思。這才是電影。」好導演處理得宜時,觀眾會想去探索、思考、甚至自己編織那沒出現在電影中的情節。鄭有傑在《私顏》中正是用此架構拍攝,用一個勾子勾住觀眾的好奇心,順著他的鋪陳走。

《私》片中討論著一個情緒。看似校園中二位男同學友情的故事,其實是男主角鄭有傑底下不敢碰觸的愛情問題。面對男同學可能的愛戀,片中他有著二性都喜愛,甚至連自己都十分愛戀的面孔,他害怕要如何去抗拒面對與解釋。片中他是水仙Narcissus、愛慕自己形象的人。(註:希臘神話中,水仙花是由自戀的青年Narcissus所變成。)當他親吻鏡中自己,以自身肉體去接觸另一個自己虛擬的肉體時,也許超越精神層次,而有著肉體渴望去碰觸的慾望。所以前面以「騷動與寂靜」來定義今天主題,是因為很多時候,潛藏在冰山底下騷動的情緒,是不容易看清的。但是一個好的創作者,卻能在片中明確的讓觀眾感受到,他所暗藏的訊息,進而引發觀眾去深入探討的慾望。

所有的臆測、都見你的心;所有的解答、都見你的心。所有電影的創作程序是一開始產生的驚嘆號以及問號。越曖昧,就越有各種不同的答案排列組合;越開放,最後出現的答案,也許更超越觀眾的經驗與期待。越能夠開放,出來的結果才能夠讓觀眾感覺不同的可能性。好的創作者,應該告訴觀眾,我的世界是這麼的遼闊,請大家一起跟我來探索各種可能性吧。

肉體的磨蹭/氣息與溫度 最緊繃性感的同性床戲。本片最匪夷所思、最具高度想像力、最精采的一場奇觀中的奇觀的戲,讓觀眾體會到溫度、溼度、及心跳頻率的變動。一般電影訴諸觀眾的視覺與聽覺,很少觸及觸覺,更遑論嗅覺。但是這段戲讓觀眾清楚感覺到,觸碰他人臉頰的各種感觸,聞到肥皂泡沫的香味,感覺得到男主角內心的激動情緒。

無言輕輕曖昧無限。片中男主角鄭有傑因車禍受傷住院,行動不方便,顏面殘傷的同學便來探望並照顧他。一段單純的替病人洗臉、打上肥皂泡沫、刮鬍子的戲,卻能轉換成二人互相感覺著對方私密的感觸,充滿了強烈的性暗示,象徵性卻露骨的床戲,並產生出一種訴說彼此的情慾的力量,這是我個人覺得本片最誘人及最稱許的一場戲。末段二人的無聲對望 更呈現出一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感觸。

真實與想像的蒙太奇
片中男主角為了拒絕男同學的金錢’收買’,把同學叫來要還他買底片的錢。 鄭有傑導演在本段精采的示範了所謂的「平行剪接」。男主角坐在桌前面對攤在桌上的錢,看似在假想各種可能情節,又像已經實際進行著;一旁男同學時而出現與之對話,時而消失。這種似真似無的情節,運用時間直線正常前進,畫面卻讓預演與實際情節平行進行、同時完成。這裡又再次看出鄭有傑導演在才華初露的第一部片中,嘗試突破過去,給予新電影語法的可能性。而他這種探索新電影語法的精神在後來的《石碇的夏天》出現,在《陽陽》中成熟並大器的展現。

焦慮:容貌與關切
才華,是展現一個人對自己在處理題材的最重要方式。我們在《私顏》中看到鄭有傑導演對他自己這張baby face臉蛋的迷戀,以及他清楚知道電影吸引人的原因。一個是錯覺, 另一個是放大。錯覺,是讓觀眾看到明明只是一張白布上的影像,卻能讓人完全投入其中,接受其邏輯思想。因為認同其中的角色,所以可以感受甚至嚮往角色的各種情緒。

變.不變:《一年之初》海報上女主角柯佳嬿半邊臉的造型,與《陽陽》海報上張榕容的正面特寫。導演會在作品中不經意的簽上自己名字。這些簽名有時一樣、有時會變化、有時候會故意想要不一樣,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有些屬於基因的元素,還是會自然的呈現在片中。鄭有傑導演在片中在在清楚表現出,他從小體會到在社會群體中,作為異類份子的特殊性。因此電影中我們不難看出鄭有傑導演對少數族群的特殊性,有著特別的關注。

鄭有傑導演作品中最強烈的個性-「二元對立」的感受。可藉由此形式,來理解他所有作品說故事的方式與結構 。


<陽陽>

_DSC4371-s.jpg 很多導演在所有作品中都圍繞著同一個主題或者迷戀,並在作品中變化呈現。
剛才在《私顏》中分析出的風格手法,以下在《陽陽》中也可以看出:

喜歡.迷戀
電影始於陽陽(張榕容飾)的媽媽要再婚,她大哭一場後卻立刻去畫眼線--「產生問號」。張睿家所飾演的同學面對陽陽--「一個影子的對比」。

習慣.重複
張睿家幫陽陽點眼藥水,私密的接觸化學效應的情節--與《私顏》中刮鬍子雷同。看到爸爸叫自己男朋友帶妹妹去醫務室療傷後,姐姐因擔心所產生低落的情緒。

鄭有傑導演在《陽陽》中開始成熟、精緻的避開之前的錯誤。《陽陽》中他把片中產生問題的答案,用影像表現出來,不再太急切的告知解答。「A picture says a thousand words.」即便劇本是省略簡潔的,但是所有觀眾該看到的情緒、感覺,都清清楚楚的呈現在畫面中。

父親的角色:二元並立的角色。片中朱陸豪所飾演的繼父,也是陽陽在校的田徑教練;但是他卻要陽陽在校只能叫他教練,教練之於陽陽的關係,要求的是成績而非親情。--「二元性格的表現」。
父親:面子 在學校不准叫爸
教練:成績 在場上比較雌雄

如謎的母親:片中其它角色,也都被迫帶上面具扮演雙重角色,包括飾演陽陽母親的于台煙。什麼樣的女人在嫁給法國人後,生下一女後,又帶著女兒,開始新人生。片中完全沒有交代她的過去,親生父親也完全沒出現,使陽陽與母親的關心,以及自我的認知,產生隔閡、不安與不明。--「冰山底下的其它想像與糾結」。
母女的對話總是:「放心啦!很好啦!」。
權力關係
愛情依附
親情矛盾

姐姐與陽陽的身分關係:情敵、姊妹、朋友、敵人、隊友--二人愛情上與親情上的負擔。姐姐與陽陽彼此二元對立的矛盾關係,在田徑場上是最清楚的。

鄭有傑導演在《陽陽》中,把每個人物的角色性格都刻劃得非常清楚,而且可以把急速、快速在角色互相碰到後,因關係轉換瞬間變化的能量轉換處理得很精緻,是《陽陽》成為2009年台灣電影,最精采的一部作品的原因之一。

法國生父偷拍陽陽比賽的照片:缺席的生父
偷拍:拒絕相認
自傳:拍片契機

矛盾痛苦的存在,卻也同時可以提供養分,提供你各種愛與恨的情緒。缺席的父親,卻同樣能提供女主角前進的力量。

男人的二元性:女主角與二個男人的關係,願意接觸的卻是她不愛的;不願意接觸的卻是她想愛的人。張睿家所飾演的男友角色,成功清楚的詮釋了年輕人特有的茫然、任性、血氣方剛。


<一年之初>

邊緣人.拍戲人生
我最喜歡的角色叫小胖。他在片中做男主角替身,假想自己是男主角跟女主角對戲,感到滿足快樂。但是角色同時代表著,鄭有傑一直很在意的卑微人生的詮釋。從《私顏》中顏面殘傷的同學,到《石碇的夏天》中的大學生,都有著一樣代表性。《一年之初》基本上跟其它作品結構形式相仿,選擇熟悉的題材拍攝。可惜的是,本片的雷同感,正如鄭有傑導演自己說的,每個導演該拍五部戲,到第五部戲,你該擺脫過去前面所有束?,從新創造開始,所以未如其它作品來得讓人驚豔。《陽陽》是他第四部戲,我們期待他第五部創新的作品。

殺手輓歌.暗夜情歌
回到《一年之初》,片中黃建瑋飾演的是黑道殺手,他跟高速公路的收費小姐有一段地下情,建立在短暫而且卑微的接觸上。黃建瑋最擅長詮釋的角色性格及其私下卑微的一面產生的無限張力。可惜本片中,或許是對黑道社會的不瞭解,背景的假設也因為不熟悉,都使其未能發揮得宜。

哲學囈語 光影幻境
片中一再重複的對白:「什麼叫做未來,未來就是還沒有來。」卻弄巧成拙的在電影中玩了太多哲學囈語,在在使導演自己不太清楚的東西,被放大成最致命的矛盾。不過好在《陽陽》中,鄭有傑再次展現他的才情。就是利用攝影機開始動的拍攝手法,使電影有了活動及速度質感的呈現。他透過這樣鮮活的調度拍攝手法,創造出一種舞台表演才有的臨場感,散發出那種當下感的力量。有別於電影傳統透過剪接、後製產生的效果。

《陽陽》中最重要的鏡頭--最後一個長鏡頭的跑步,導演最得意的鏡頭手法。女主角張榕容,最後經歷一串挫敗成長後,回歸自己。鏡頭隨女主角長時間的追蹤拍攝。運用這樣一個長時間的追蹤,使觀眾清楚感覺到女主角寧願做她自己,暗夜的黃昏底下,她/他是一個逐夢人。電影重新回到原點,所有過去沒有講完的心情、話語,導演重新再說一次讓你聽見。這種敢於用長鏡頭的調度、敢於用鏡頭上肩的方式,呈現最實際的空間,真的很精采,很迷人。

推薦交替影展作品:《酒店小姐的麻將派對》,《海巡尖兵》,《飛躍藍調》,《大頭仔的三塊厝》,《風中的秘密》,《花宅53號》,《夏午》,《跳格子》,《草木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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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內容請參閱:http://epaper.ctfa2.org.tw/epaper90925we/2ye.ht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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