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星


【編按:本文作者於8月5日至9月2日間,每週四下午2:30-5:00,在本館電影教室主持「電影本體論讀書會」活動,研討巴贊的《電影是什麼?》一書。本活動開放本館會員免費參加,非會員參加需繳交場地維護費NT$100元。洽詢電話:(02)2392 4243分機22。】

電影自一八九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在巴黎正式向消費者(觀眾、大眾)公開、收費並放映,電影至今(二○一○年)已有一百一十五年的歷史。但電影是什麼?或「電影」這項藝術是什麼?它的美學是什麼?這樣的問題,最早在一九二○年代、而且特別是在中歐跟東歐,有非常突破性的發展;但卻是電影誕生──用『誕生』(naissance) 已成為積習──後又再過了五十年,也就是在一九四五年,法國影評人安德黑˙巴贊 (Andre Bazin) 發表一篇文章〈攝影影像的本體論〉(Ontologie de l'image photographique),似乎徹底地把「寫實主義的本體論」問題進行了大革命。簡言之,「電影是什麼?」這一個大問題,自此演變成一系列的電影理論。而電影理論,無非只是藉由電影來進行沈思 (contempler)、深思 (deep penser) 跟創造 (creer),或更精確地說是在創造概念。

安德黑˙巴贊是一位非常勤奮、寫作異常豐富的影評人。他的一生大抵都在談論電影,也大抵都在寫一篇一篇的文章、而非專書──至少是用現代眼光來看的學術著作。巴贊的一生,用他的作品集的成就來看,他已遠遠地超出「影評人」這種身分;他已經是超越他那個時代的電影理論思想家。因為,五、六十年後再重新閱讀巴贊的文章,我們依舊看得出這些文章的豐富性──因為很明顯,電影理論將要展開的各個面向似乎都已經被他提示出來了。

巴贊英年早逝,但在他過世(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十一日)──也就是弗杭蘇瓦˙楚浮 (Francois Truffaut) 正在拍攝《四百擊》(Les Quatre Cents Coups) 的第一個工作天──之前,巴贊已經匯集他大部分的文章(影評、小論文),集結成《電影是什麼?》(Qu'est-ce que le cinema??),後來被編成四卷:

第一卷:本體論和語言 (T. I, Ontologie et langage)
第二卷:電影和其它型式的藝術 (T. II, Le cinema et les autres arts)
第三卷:電影和社會學 (T. III, Cinema et sociologie)
第四卷:一種現實的美學:新寫實主義 (T. IV, Une esthetique de la Realite?: le neo-realisme)
巴贊親自編選前三卷,但他生前只看到第一卷出版成書;第四卷是由影評人賈克˙希維特 (Jacques Rivette) 編選。一九七五年,出版四卷版《電影是什麼?》的雄鹿出版社 (les editions du Cerf) 把它濃縮成一卷版單行本,依舊是用《電影是什麼?》(Qu'est-ce que le cinema??)當書名。〈攝影影像的本體論〉這篇文章一直都是《電影是什麼?》的第一篇文章。

首先來看何謂本體論 (ontologie)。本體論是談論存有(者/物)之所以是存有(者/物)的學問。存有 (etre)、存有者 (etre) 或存有物 (etre),它們之所以是現在這樣、像現在這樣、之所以如此地存有著 (etre),探討以上這個「之所以……」、「為什麼會(之所以這樣)」的這一整門學問即是本體論。「ㄨㄨ是什麼?」(Qu'est-ce que...??) 這個問題,正是本體論最常問的問題。「什麼是」攝影?就是在探討攝影的本體論。「什麼是」電影?就是在探討電影的本體論。

電影本體論不是電影評論。或反過來說:電影評論不是電影本體論。影評直接去評論某一部影片的種種,去評它的故事、結構、符號學、道德觀、意識形態……等等,但就是不研究電影的本體論。電影是什麼?我們常忘記這其實本來就是一個辯證法的問題:電影是什麼,必須透過電影「不是什麼」,才能摸索出電影「可能是什麼」的答案──而且沒有人敢堅定地確信(決定論地)該答案將會是絕對 (absolu)。

〈攝影影像的本體論〉這篇文章是電影理論圈裡面最有名的文章之一。這一篇文章發表於一九四五年,但巴贊寫作該文的時間可推到一九四四年八月以前,也就是巴黎還在德國納粹「佔領期」(l'Occupation) 的年代裡。巴贊的第一個創見,近乎匪夷所思,是認為古埃及木乃伊是造形藝術的始基;繪畫跟雕塑都能從木乃伊身上找到最原始的情結 (complexe)。套用西元前第六世紀的古希臘哲學家阿納克西曼德 (Anaximandre) 的說法,即「arkhe」,既有「開始」之意,也意謂「始基」、「原質」。

並非是憑空掉下來「arkhe」這個關鍵詞,因為巴贊在一九五八年為〈攝影影像的本體論〉這一篇文章加上一句結論:「此外,電影還是一種語言 (langage)。」這不是畫蛇添足,而是巴贊被結構主義語言學的思潮──思想界的新浪潮──影響,加上這一句非常像是宣言(並且也沒有論證)的結論。重點是:說電影也是一種語言,那「語言」在此指的又是什麼?於是,巴贊逃不掉電影本體論的一個無限再延伸下去的問題:說電影是ㄨㄨㄨ,那那個ㄨㄨㄨ又是什麼?於是,那個ㄨㄨㄨ又要再是別的什麼ㄨㄨㄨ,才能再回到原點解釋清楚說原來電影應該就是什麼。很簡單:被避開沒有解釋的那個第一個ㄨㄨㄨ的「arkhe」,例如說「電影也是一種語言」中所提到的「語言」的「arkhe」,即「語言」的原質又會是什麼?巴贊漏掉沒論證。

至此我們碰到電影本體論的兩個問題:

第一,始基/原質(arkhe),或說是本質 (essence)、那些首要元素 (elements primordiaux),都是最基本的凸顯其自身獨特性的概念詞語。電影本體論不僅是「ㄨㄨ是什麼?」的問題,電影本體論也要解決「ㄨㄨ就是什麼」之後的那個「什麼」的始基/原質又會「再是什麼」的問題。

第二,有一種運作機制,它能夠判斷ㄨㄨㄨ跟ㄨㄨㄨ彼此之間能夠同一;在此那個運作機制就會是一針解藥/藥劑/預防針,我稱之為「抗擬像」(antisimulacre) ──援引「抗生素」(antibiotique) 這一個字的構成法。我們逃避不了這個攝影影像本體論的問題:巴贊說電影完成了「攝影式的客觀性」(l'objectivite photographique) ──這是一九四○、五○年代的看法。但是,終究還是該回歸到知性 (entendement)、理性 (raison) 來充當「抗擬像」,讓「同一」這件事、也就是要讓寫實主義的所有教條都能夠運作暢通。沒有「抗擬像」,就不會有完善的電影本體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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