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阿布德拉提夫․柯奇許 (Abdellatif Kechiche) 的一篇專訪。

《電影筆記》:從《都是伏爾泰的錯》(La Faute à Voltaire)譯註柯奇許的第一部劇情長片)開始,片中有一小段就已經告訴說有一部影片就已經叫做《家傳秘方》?(譯註由山米˙布瓦吉拉 (Sami Bouajila) 飾演的角色,在巴黎地鐵車廂內叫賣一份報紙──此行為是非法的──,他就在車廂內叫喊道:『來喔,來買這份報紙喔!裡面有《家傳秘方》的折價券喲!』



柯奇許:是的,真的是同一部影片,因為在那個時候劇本都已經寫好了。其實,在《愛情躲貓貓》(L'Esquive)譯註柯奇許的第二部劇情長片,也就是上一部)裡面有一個場景也預告講到《家傳秘方》,但最後我還是把它剪掉了,因為我怕會帶來壞運,因為拍完《都是伏爾泰的錯》之後,我根本沒機會找到資金來拍《家傳秘方》。

《電影筆記》:在那個時候,您還有另外一個拍片計劃,叫做《頭巾萬歲》(Vivement les voiles) 嗎?

柯奇許:那是《愛情躲貓貓》的第一個原片名。

《電影筆記》:是什麼東西促成《家傳秘方》的故事?

柯奇許:很確定地是的確有很多原因,但我沒辦法每一個都知道。我沒辦法解釋很多年以前我寫這個故事的動機,我已經抓不回當初的那個感覺。首先我認為,當初我還從未執導過一部影片,所以我有一個當導演的慾望;我這一個角色的初步動機其實就像是一位導演想要拍一部片一樣,他這個人的計劃、或他的烏托邦,並非跟我個人的計劃、烏托邦毫無關係。所以,剛開始,就只是想從事電影業,講一個故事,做出一些畫面。如果不是如此,我想,我認為《家傳秘方》就跟其它我已經拍過的影片(譯註《都是伏爾泰的錯》、《愛情躲貓貓》)一樣,它來自我的一個意志,想把一個很少被呈現的世界呈現出來,讓它能夠存在。

《電影筆記》:在寫這部片的劇本以及將它執導出來的這段期間,您又先拍了《愛情躲貓貓》。像這種事有改變您的工作方式嗎?

柯奇許:我想《家傳秘方》跟我其它的片是有一個連續性。在這之間都有同樣的研究,也就是以我自己的方式來觸及這工作,不管這工作是關於敘事(譯註寫劇本的階段)還是關於執導。在《都是伏爾泰的錯》,這種自由意志比較難將事情動起來,因為這畢竟是一部首部作。所以這是我在工作的時候我的自由意志。是一種起步,但不是一種方法。

《電影筆記》:整個敘事,是經由貝吉先生 (Monsieur Beiji) 開始的,然後以他為中心成螺旋狀擴大開來,漸漸地包圍住所有的角色,一直到已經建立起一個有點巨大的範圍,但仍然還是以他為主,(此範圍)繼續地存在下去。

柯奇許:剛開始,我是只想從一個角色出發,然後漸漸地愈走愈遠,也就離題地要講其他人或許是更加重要的故事。舉例來說,我想藉由馬利歐(Mario,由布呂諾․洛歇 (Bruno Lochet) 飾)以及他的伙伴們這些角色帶出一些漁民的生活。到最結尾,當父親跑去尋找已經煮好的酷斯酷斯 (couscous)譯註北非人民常吃的有點黃色的小穀物,有點像小米),他發覺他已經身處更多更多的歷險;母親呢,花了一整夜跑去找尋他,也碰見不少的人。有些場景其實是有拍過,但也在剪接的時候被捨棄了。我希望能在一個更加自由的敘事中展開故事,目的是要保留住不安狀態或不平衡狀態的某件還在秩序中的東西,因為這東西能在某幾片刻創造出一些新意。其實,都還有父親他講出來的故事,我也會從在另外一個面向存在著的人物繼續發展故事。但,一部片不能毫無止盡地一直延續下去。

《電影筆記》:這拍片計劃似乎跟您的父親有些關連。他的過世,反而更加幫助您遠離這個中心?

柯奇許:這些角色,大多從我自己的家人啟發出來,所以這部片本應該在我家附近開拍,也就是在尼斯 (Nice),而且我非常渴望能以我父親為中心拍一部片:我一直認為他會是一位在劇情片當中超乎想像的角色,我一直很想拍下他臉部的表情。他過世之後,我不再能夠接受在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拍片,所以我必須得離得遠一些。

《電影筆記》:讓人感覺離題,的確這感覺一直在那兒。我們感覺到似乎分成很多片段,這稍微有點罕見,好像一個場景然後又再接著一個場景。

柯奇許:這並非是我渴望要從約定俗成的模式中走出去,我其實感覺到我是被推出去的。我會問自己的問題是:有什麼樣的東西,能夠讓我感覺到驚訝?

《電影筆記》:這問題,是從寫劇本的時候就開始了嗎?

柯奇許:是的,完全就是如此。但接下來,絕對不應該讓影片呼吸不順暢,一定要保留住一點呼吸。這其實就是,用一件藍色的西裝外套,取代一件紅色的西裝外套。

《電影筆記》:當全家人一起吃酷斯酷斯的那個場景,這是已經寫好的,還是多多少少有點看現場反應?

柯奇許:在拍片現場,這場景不是即興弄出來的。但,在拍片之前,老早就已經作過一千種嘗試。我們會為了影片作些彩排,也包含一些並不會在影片中出現的場景,但終究還是有可能會拍到、剪進去的。我們會問,在這些角色跟這些角色之間,到底發生了哪些故事。為了這個場景,我們其實是真的在布景中作彩排的。但某些其它的場景,我們其實是在有一些家具的大廳作彩排的。剛開始,這個用餐的場景,就是要用吃一頓飯的時間呈現在銀幕上,因為我已經為這場景寫了五十頁的劇本。剩下的,就只剩布呂諾跟他的伙伴們,在什麼都沒說的情況下,我們其實也在猜他們那邊發生了什麼事。然後,也還有用完餐之後發生的故事,尤其是住在上頭的兒子跟媳婦的故事。

《電影筆記》:演員們是否要背記台詞?

柯奇許:演員們是要記台詞,然後我們可以稍微有些偏差;但是,在開拍之前,至少在開拍的前一天,還是該把所有的事弄到定位,因為還是得配合技術上的問題不得不做。一剛開始,彩排的事是只跟著演員做,然後就得是全部所有的人,包含技術人員、以及一台數位攝影機,大家都得一起彩排。

《電影筆記》:為了這個場景,拍超大的特寫,是因為使用數位攝影機的關係嗎?

柯奇許:不是,是我主動地希望想更貼近地看。在大特寫裡面,我能夠看到角色們(或一位演員、或單獨的個人)能排除某些東西,這是一種對我而言漸漸地變得看得清楚、感受得到的能量。

《電影筆記》:在拍這個場景的時候,您有根據不同的構圖拍好幾次不同的鏡頭嗎(譯註這意思是指這一次先用遠景拍一次,卡,請演員們再演一遍,然後再用中景拍一次,然後再卡,再用特寫再拍一次。用不同的構圖,是為了方便在剪接時能採用不同的鏡頭。)?

柯奇許:沒有,講到鏡頭,它就只有兩種功能而已:全部都在一起的鏡頭,以及特寫鏡頭。一般來說,全部都在一起的鏡頭,通常是事後才會拍,因為,為了要讓鏡頭之間能有一個合理的延續性;但是我愈來愈有一個感覺,就是我們已愈來愈不需要這種鏡頭。我們總是認為應該要讓觀眾看到布景、情境,但是,其實我們可以用猜的;用猜的,能夠讓觀眾集中注意力以及讓他們發揮想像力。如果他們沒辦法看到所有的空間的話,他們自己其實可以進到畫面外(的空間)。如果我們不要把這兩種鏡頭的功能嚼爛,也許,我們就能夠給觀眾更多的參與感。

《電影筆記》:拍片的時候有好幾台攝影機同時在拍嗎?

柯奇許:只有兩台。但也只有一台是真的有做好準備。要兩台攝影機都能維持住同樣的技術面,這真的很難,因為這一台攝影機會妨礙到另外一台的拍攝。說兩台攝影機一起開動能夠真正地幫到忙,只在所有都被拍到的人都已經投入劇情的狀況。根據「此鏡頭/反位鏡頭」的邏輯,如果這台攝影機只在拍我,那也只有我會感受到張力:縱使你們已經投入進劇情,我們都還是看不到。所以,如果還有另外一台也在拍你們,我們其實是登上同一艘船上,在我們之間,我們變得只能夠團結在一起。為了那用餐的場景,我們只用了兩台攝影機來拍十五個人,而且因為那兩台攝影機離人群很遠,所以只要它們稍微動一點點,都還是能夠拍到很多的人。所有人都已經投入進去。只有攝影指導跟收音人員知道拍什麼樣的鏡頭才是最好的選擇。不過,我還是沒辦法什麼事都能確信會是如此,因為用第二台攝影機還是有可能拍出一些超棒的東西,即使那個鏡頭我們事前沒多想過什麼、沒事先準備什麼。而且,也很有可能我保留住的是這個鏡頭。我一直都用兩台攝影機在拍片,拍《愛情躲貓貓》的時候也是一樣。

《電影筆記》:您自己也掌握一台攝影機嗎?

柯奇許:沒有,因為如果我自己也拿一台攝影機拍攝的話,我就沒辦法知道另一台攝影機到底拍了什麼!那兩位攝影師都有戴耳機,所以如果我感覺某個攝影機運動或 zoom 的動作不是很對勁,我有一個小麥克風可以小聲地把話傳到他們耳裡。有的時候我會起身,或拍拍他們的肩膀;但這畢竟是很少會發生的事。如果我真這樣做,那是因為那些場景處於運動中,或者是結尾的跳舞的場景。

《電影筆記》:阿芙皙雅․艾吉 (Hafsia Herzi) 相當耀眼。因為有她,莉兒 (Rym) 這角色才更加地重要?

柯奇許:剛開始,莉兒只是貝吉先生 (Monsieur Beiji) 的其中一個乾女兒而已,她曾經是他的一個兒子的好朋友,反正後來仍然還是。認識阿芙皙雅造成決定性的改變,不只是因為她把那個角色轉變了,而是她也是刺激起慾望的原因之一。能夠碰見一位偉大的女演員,這對一位導演來說是一個很強的感覺,因為就好像這某某人擁有聖火,她會在影片中把它傳遞開來。我必須要有這種很強的感覺才能開拍影片,因為一旦置身在片廠,其實是很沒有安全感的;但如果在現場就有一位女演員以她就在那兒、她的精力來感染其他人,這真的讓人很放心。

《電影筆記》:其他演員都是些什麼人?

柯奇許:阿比․布法雷斯 (Habib Boufarès)貝吉先生)是很久很久以前我認識的一位建築工人,他以前跟我父親一起工作。他以前就已經長得這樣,很年輕的時候他的長相大概就已經固定了。他的角色,其實應該要由一位叫做穆斯塔法․阿杜阿尼 (Moustapha Adouani) 的演員來飾演,因為他已經跟劇團一起彩排影片很多很多次了。不過影片一開拍沒多久他就辭世了。在《都是伏爾泰的錯》一剛開始,我們就能看到他的身影;他是我非常敬仰的一位演員,而且還是有點「義大利式」的演員。布呂諾․洛歇 (Bruno Lochet)、奧利維耶․盧斯托 (Olivier Loustau)、阿莉思․巫黎 (Alice Houri) 都是職業演員。銀行女職員、或副市長的角色,他們在馬賽或就是在法國南部當業餘的舞台劇演員。不管怎樣,就算這些人並非真正地從事電影業,我會挑上他們純粹是因為他們有那個天分。

《電影筆記》:但,您總不會真的跑去找一位銀行女職員來演一位銀行女職員吧?

柯奇許:喔,當然不會。這樣的話,就是紀錄片了,或是搞人類學。我沒找任何人來飾演他們實際上在真實生活中的角色。港口的負責人實際上當然不是真的負責人,衛生單位的海關業務員,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是在演真實的自己。

《電影筆記》:影片的故事發生在塞特 (Sète),但故事也可以發生在勒阿弗爾 (Le Havre),舉例來說,是不是?

柯奇許:其實我曾想到的是敦克爾克 (Dunkerque),然後我才完全只想到塞特,有很多原因告訴我必須就是這樣,特別是它的市區。或許也是外觀,還有喬治․布哈桑 (Georges Brassens) 的原因(譯註已逝法國男歌手,塞特是他的故鄉),雖然是有點難解釋,但這畢竟讓我聯想起很多事。我有個感覺,就是找到一個帶有很多附加的能量的地方。

翻譯周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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