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小鬼們》(Entre les murs) ──原意為《圍牆以內》──這部片獲得今年(二○○八)的坎城影展金棕櫚獎。《電影筆記》特別專訪該片導演洛宏康鐵 (Laurent Cantet),有點長的專訪。



1.

《電影筆記》
我們只知道您很少的事情,您好像故意要被抹擦掉。

康鐵:那比較是因為當我公開出現時,我覺得不太自在,以及我也有點保留我自己。這比較是出於自然的自制,而不是出於算計。

《電影筆記》:您是 IDHEC 最後幾屆的畢業生?譯註IDHEC 當時是法國國立的電影學校。

康鐵:倒數第二屆:一九八三到一九八六。

《電影筆記》:您怎麼樣開始從事電影工作?

康鐵:剛開始我是做靜態攝影,我在馬賽 (Marseille) 讀大學的時候就是學這個。慢慢地我愈來愈走向做系列攝影,用五到六個影像敘述一個小故事。在那個年代、同一時間,我發現到已經開始有為一般大眾而設計的很初期的攝錄影機,裝錄影帶的機器還要斜肩背著,錄影帶常纏成一團。我跟幾個朋友開始寫些很短的劇本,就這樣拍起來了。我試著申請考 IDHEC 但沒抱多大的希望,就好像是在賭某件事,然後我很幸運地被錄取了。

《電影筆記》:就用第一次拍攝的作品嗎?

康鐵:是的,這樣就導致所有後來的事情。在那三年間,我整天都在拍片,或者在朋友拍片的時候充當他們的技術人員。每天晚上我們都要看一到兩部影片,然後在深夜的時候討論我們已經拍過的片。

《電影筆記》:跟侯班․康皮婁 (Robin Campillo) 跟多明尼克․莫爾 (Dominik Moll) 他們嗎?

康鐵:對,跟這些人在一起。在第二階段,比較重要的事就是由凡松․狄耶席 (Vincent Dietschy) 創設 Sérénade 一家小型的製片公司,我們跟著 Sérénade 拍出我們各自的好幾部短片,而且對某些人來說也是跟著 Sérénade 拍出他們的第一部劇情長片;那種精神就好像是我們還在 IDHEC 的生活,就是我們一邊唸別人所寫的劇本,一邊一起討論,一起分享創作的每一個階段,然後,也要擔任死黨的拍片工作的技術人員。

《電影筆記》:所以您自己也曾經在別的片擔任過技術人員?

康鐵:特別是跟拍攝有關的工作。出了 IDHEC 之後,我們等於是在社會上再建立第二個家庭,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很有助益。

《電影筆記》:那時候是一九八○年代的後半期?

康鐵:有點還要再更後面,比較是在一九九○年代初期的時候。《全都來鬥陣》(Tous à la manif) 約是在九○到九一年間,就在此時,所有一切就真正地啟動了。(譯註《全都來鬥陣》是短片。

《電影筆記》:您曾經有過介入抗爭 (militant) 的經驗嗎?

康鐵:用嚴格的說法看「介入抗爭」(militant) 這件事,我是從未當個介入的抗爭人士。我一直都很想搞清楚在我周遭發生了些什麼事,有點像是要跟這個世界保持良好關係,但並不抱持(已經有點停滯的)某些信念好讓我介入去抗爭 (m'engager) ──從該詞彙的純粹意義來看。我有點太過懷疑每一件事,這樣是沒辦法讓我投身去介入抗爭。

《電影筆記》:其他人也這樣擔憂嗎?

康鐵:在當時更像是當下的問題,就像是用試圖接近現實的方法來思考電影該怎麼做。侯班的態度就無庸置疑了;但其他死黨,我有個感覺是我們在乎的事情都很接近,縱使我們在乎的事情是以比較不同的面貌被呈現。

《電影筆記》:你們現在還很親近嗎?

康鐵:我幾乎每一部片都會跟侯班合作。我也一直跟吉爾馬匈 (Gilles Marchand) 合寫劇本,我講的是我以前的短片跟《人力資源》(Ressources humaines);即使現在我們比較少是自動地聚在一起合作編劇本,但我的每一部片要開拍,吉爾、多明尼克、凡松都會先讀過五遍劇本。皮耶․米隆 (Pierre Milon) 也照樣做同樣的事,他是我的攝影指導,打從我的第一部短片開始我們就已經合作到現在;他那個時候也在 IDHEC 跟我們在一起,之後也常在 Sérénade 出現。

《電影筆記》:這樣的製片工作,後來怎樣終止了?

康鐵Sérénade 製作了三部劇情長片:多明尼克․莫爾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親親密密》(Intimité),托馬․巴迪內 (Thomas Bardinet) 的《泰山的叫聲》(Le Cri de Tarzan),以及凡松․狄耶席的《茱莉戀愛了》(Julie est amoureuse)。結構的問題導致破產:對一家小製片公司來說,跨足去拍長片實在是太艱難了,因為該公司的財務背景並不紮實。之所以解散該公司的另外一個理由是我們每一位都非常想跨到導演的事業。(以上在《電影筆記》 10 頁;以下在第 11

《電影筆記》:你們這一屆剛好是在(阿諾․)戴普勒相 (A. Desplechin) 跟(帕思卡兒․)費宏 (P. Ferran) 的下一屆?

康鐵:我一進 IDHEC,戴普勒相就畢業了。這是時間轉輪的問題。有好幾次我都有碰到他:我剛進學校的時候,他還沒搞完他的畢業製作。

《電影筆記》:您的畢業製作是哪一部片?

康鐵:真的要回頭再談這件事嗎?……我的片叫作《尋金小鬼頭》(Les Chercheurs d'or),一群小朋友在一個荒島上玩羅賓漢的遊戲。

《電影筆記》:這想法一直在您心中。

康鐵:我一直對在這世上的一群人他們彼此對抗的想法感興趣。而且,在團體中,看看並不總是在其位的那個人:我所拍的片,幾乎都有點是這樣。

《電影筆記》:你們一起構思新的影片,以及一起找資金製片。我們想到你們跟「高又短」(Haut et court) 公司的緊密關係。自 Sérénade 之後,你們是怎麼樣轉換跑道(到『高又短』)?

康鐵:我的短片有很多影展邀約,也到處得獎。有一天,我接到卡荷琳․班喬 (Caroline Benjo) 打來的電話,她向我提議,想一個劇情大綱,主要是要拍跨年到兩千年的那一夜,因為那就是在《由ㄨㄨㄨ看兩千年》系列中,她也正在為藝文台 (Arte) 製作這一系列。譯註藝文台是法、德合資的文化電視頻道,既是無線電視台、也可經由有線電視收視。該台位在法國的史特拉斯堡,過一條河即是德國。該台工作人員多為法國人、德國人,幾乎都能以法文、德文雙語溝通。)她看過我的短片,然後我們約見面,我就向她提議一個點子,看起來她是有點被說服,皮耶․謝伐里耶 (Pierre Chevalier) 也是(譯註皮耶․謝伐里耶負責藝文台的製片業務),這樣我就能繼續再思考該計劃,然後,我們就繼續合作下來。

《電影筆記》:《嗜血成性》(Les Sanguinaires) 也是有點像羅賓漢的故事。

康鐵:對,有點像是延續《尋金小鬼頭》。

《電影筆記》:我們倒是想到一位導演,方法上跟您差很多,但主題上卻很接近;就是賈克․侯吉耶 (Jacques Rozier),他一直在一些荒島上拍一些旅程。

康鐵:我看過很多他的影片。他拍的東西,比我所能夠拍的,要更加有趣;但也比我敢拍的,很確定地是更加模糊。這是一種力量,能夠伴隨著隨即要來的東西隨之而去的力量。

《電影筆記》:某件事首要地很夠力:不管是《嗜血成性》抑或是《全都來鬥陣》,劇本寫得很精確。

康鐵:寫作(劇本)它自己永遠不是決定性的時刻。劇本慢慢地變成有決定性,是當我已經開始跟演員們一起工作的時候。剛開始是有一個情節,有點模糊,至少也不夠嚴謹,這樣是要讓一些東西能夠參入其中。卡司其實是要檢驗已經寫好的東西是否夠看,並且再提議一些情境,看看這樣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回頭再看,這些彩排已經參入到已經寫好的劇本中了。我永遠永遠都不知道何時才叫作是劇本已經寫完的時刻。

《電影筆記》總是有某樣東西,看起來很像是一個工作坊,就像是為了拍《我和我的小鬼們》而弄的工作坊?

康鐵:《全都來鬥陣》是一次相當關鍵的經驗,是某一種方法的開啟。我有個感覺,好像,我一直想再找回這一次經驗。《南方失樂園》(Vers le sud) 應該算是其中的例外,沒辦法完全依照一模一樣的方法來處理,因為,特別是外在的顧慮,要考慮到拍片的時候的天候的問題;這些問題真是有夠多,我不得不比以往要更加抓進很多東西。在拍《全都來鬥陣》的時候,事實上在開拍之前,我就已經跟那些年輕人一起(為劇本)工作了好幾個月。我先跟他們碰面、認識,然後我們開始根據我向他們提議的情境模擬出一些劇情。一定要都試驗一下第一次那些情境,然後,讓那些情境休耕好幾個禮拜不管它們,然後,再又拿起那些情境來用。

《電影筆記》:要玩這種方法,您是否有什麼範本供作參考?

康鐵:我想我應該是比很多的人為了這種前置作業花下更多的時間吧;但是,我從未碰過有一位電影導演,能夠在完全不跟演員們碰面的情況下,就能夠一天又一天地進入拍片過程。拍完的影片,就帶有它自己的故事。我必須要認識要跟著我們一起來拍電影的演員們,我也要他們認識我,要讓彼此建立起信心才行;這樣的事情,當然必須要花上一點時間。我想到跟弗杭蘇瓦(貝果多)(François Bégaudeau) 一起工作的事。我們一個禮拜見面一到兩次,都想要把工作弄好,就這樣維持了好幾個月。我們一談就是好幾個小時,談所有的事,無所不談的樣子,直到我們已經感覺到是可以進行到實際工作的階段。

《電影筆記》:他自己要飾演男主角的想法,是怎麼來的?

康鐵:我一下子就在腦袋瓜中想到要這樣子做。

《電影筆記》:比他要更先想到?

康鐵:也許他自己也早已經有這個想法,但我們都不敢把這話題拿出來談。直到某一天我向他提議是要由他自己來飾演男主角,他也接受了,其實那一天正是我已經在我腦袋中把這部片想得很完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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