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相對論系列講座 (1-1):

告別的手勢


文/聞天祥

電影相對論系列講座

看電影,也是一種刺激。

當我還是週末下午必須上輔導課的國三生時,趁著偶爾的提前下課趕場電影,回家坐在書桌前還窩藏整椿祕密,已經是當時僅有的冒險了。就在那個不算遠的年代,我發現楊惠姍有雙「絕頂」的手。

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而言,《玉卿嫂》可能是他所見過最美的電影,倒不是昂貴的道具陳設使然,而是那份刻劃角色的極工精深。我記得是在一陣橫搖暫止後,她才隨著別的丫鬟點明的燈火中,從暗處「亮」出來。一句「我來!」鏡頭就落在那雙柔和的手上,她讓毛巾輕輕地划過臉盆,擰乾的姿態猶如滴水也能笑拈。「少爺要我留下,我就留下。」我的魂也許就像容哥的心,一併被玉卿嫂/楊惠姍給收了。

這雙手後來變成愛情祭司的儀仗。化妝鏡前的畫眉點唇,為的是和「乾弟弟」見面;床帳裡邊的巫山雲雨,那雙手又像要把情郎整個塞入她心口似地出勁。然而男人的視線似乎從不停駐在女人珠玉般的十指上,尺寸與紋路,才為他們所關注,逼得善妒的女人不得不伸長指尖施放咒語;這時候,他們又嫌這雙手邪惡了。

玉卿嫂沒有水晶球好用,她只能把憤恨的手伸入魚腹掏腸絞動,用疑惑的手捻斷一根白髮暗自神傷。看著哀逝青春的髮絲在炭火上燃盡,她居然奉上了右掌,是想阻止年華熔逝?還是灼燒俱灰的意志?只知道再度攬鏡妝扮時,手上裹著紗布,身上藏著短刀,當她再也箍不住情郎的頸項,只好割了它吧!隨後三下連刺自己心肺的儀式,玉卿嫂也成了這場慾情的祭品。

白先勇的小說,寫玉卿嫂的手活像鷹爪;張毅的電影,則讓它們變成魔法。銀幕上出色的「臉」不少,絕頂的「手」卻不多見。楊惠姍的表演,一點也不辜負鏡頭對她的眷戀,隨著手勢的多義,她活現了臺灣影史前所未見的演技層次。奈何當年金馬獎部分評審沒見著手,卻怪她的「腿」姿不雅。獎雖然還是頒給她的,鼓勵的卻是《小逃犯》用「嘴」感化罪人的老媽子!

從銀幕上下的實與虛到世道人心的變與延,不難了解玉卿嫂為何選擇了玉石俱焚,楊惠姍遁入了琉璃工房。

(原載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收錄於影迷藏寶圖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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