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樹》:一部場面調度的電影

文/周星星

法國《電影筆記》第六六八期(二○一一年六月號)的封面是2011年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影片《永生樹》(The Tree of Life, 2011)。《電影筆記》坦承以往並未特別重視泰倫斯˙馬利克(Terrence Malick)的電影,但這一回他們可是做了一個很大的專題。 《電影筆記》主編史鐵番˙德羅姆(Stephane Delorme)在社論直接挑戰坊間的說法:《永生樹》是一部詩(poesie)的電影,是一部旅途(trip)的電影,是一部奧德賽(odyssee)的電影,等等。但《電影筆記》卻說這是一部場面調度(mise en scene)的電影,這觀念幾乎是《電影筆記》創刊以來的立基點,也是之所以愛電影(l'amour du cinema)的基本觀念。

由西黎˙貝干(Cyril Beghin)撰寫的《永生樹》影評多少反映了《電影筆記》的焦慮:這可以算是一部偉大的片,但該片起起伏伏,有輕盈的地方、也有沉重的地方,導致《電影筆記》沒人敢說它是一部傑作。焦慮也反映在西黎˙貝干的文章裡:為了說好話,講出一些天外飛來的概念,像是身體的影片(film-corps)跟頭腦的影片(film-cerveau),實在很難讓人理解。基本上,《永生樹》是在講一九五○年代中期一個美國德州家庭的故事:父親(由布萊德˙彼特(Brad Pitt)飾)管教非常嚴厲,母親(由潔西卡˙雀斯坦(Jessica Chastain)飾)持家非常溫柔,長子傑克(由韓特˙麥克萊肯(Hunter McCracken)飾)剛好位在父親跟母親的辯證過程中。扣除比較宇宙生成的畫面,這一段關於傑克的童年的段落,才是《永生樹》的主戲。不被諒解的大概都在這邊:為什麼《永生樹》看起來像《二○○一:太空漫遊》(2001 : A Space Odyssey)或……《侏儸紀公園》(Jurassic Park)!?西黎˙貝干質疑說:既然已經把大部分的段落交給剪接藝術,例如藉由不斷的剪接把每一段畫面都賦予更多的象徵的可能性,最終其實是把畫面放到知覺的場域(champ de perception);那又為何要在最後,用最宗教的意象,來把影片結束掉呢?為何《永生樹》既輕盈、又沉重?既有光線跟運動的非常歡樂的輕盈,又有不能承受的沉重--諸多影像逐漸聚焦在最機構式的意義(sens institue)(譯註:這應該是指說全都走向宗教的指涉)?

史鐵番˙德羅姆另外寫了一篇文章〈關於姿勢/手勢〉(Autour du geste),試圖解釋馬利克自《紅色警戒》(The Thin Red Line, 1998)以來共三部影片都刻意加強姿勢/手勢的鏡頭,例如手勢、拍拍肩膀、互相擁抱或摸摸別人的頭髮……這樣一種分析法,其實是刻意抽離影片的劇情跟主題,純粹只探討電影導演的場面調度而已。例如,當德羅姆發現到馬利克早在《紅色警戒》就利用手勢、姿勢來表達感謝、修復關係、拉近距離;於是他再強調潔西卡˙雀斯坦跟布萊德˙彼特都利用手勢跟擁抱來傳達親情──父親跟母親都會緊緊地抱住兒子(這個兒子跟那個兒子),視不同場合來表達不同的心意。只是,德羅姆的分析並沒有補強西黎˙貝干的影評,因為前者不太解釋《永生樹》留下的困惑。

《電影筆記》的專題還包括專訪《永生樹》的攝影指導跟五位剪接師中的其中一位。讓我們來看一下主導該片攝影風格的攝影師是怎麼說的。艾曼紐埃耳˙盧貝斯基(Emmanuel Lubezki)是墨西哥人,他說是馬利克主動打電話給他想跟他談一談是不是能一起合作新片。當時,還是二○○三年的時候,他們一起進餐廳用餐,三個小時的時間大多都在談盧貝斯基他自己、他家人、墨西哥食物。最後馬利克才問盧貝斯基說:如果他要開拍一部關於切˙格瓦拉(Che Guevara)的劇情片,要到玻利維亞拍攝,那他(盧貝斯基)會怎麼拍?盧貝斯基說他會用很簡單的工作團隊,全都要用自然光拍攝,不打人工光線,就好像那是在拍切˙格瓦拉最後那幾年的生活的紀錄片一樣。用餐過後六個月,馬利克再打電話給盧貝斯基邀請他一起來合作新片,但是跟切˙格瓦拉完全無關,馬利克只是想利用這個詭計來聽聽看盧貝斯基他個人是怎麼想的。這段合作關係就是《決戰新世界》(The New World, 2005);而且馬利克沿用盧貝斯基繼續合作《永生樹》。盧貝斯基說,大約在二○○六年的時候,馬利克寄給他一份十二頁的檔案,「一項難以想像的複雜計劃」,內容大致是一些繪圖,好能夠啟發靈感跟討論。然後,他開始跟馬利克討論一些技術上的問題,像是要用的攝影機、要用的鏡頭、要拍的角度等等等;馬利克還有好幾位非職業助理專門在拿掌上型攝影機構思分鏡圖,也就是說一切都準備得很充分。盧貝斯基還透露,馬利克秀給他看他(馬利克)跟他妻子在二、三十年前拍的影片(底片),非常美麗,而且他(馬利克)還想把這些舊畫面插進《永生樹》裡面。然後,他(馬利克)還邀請一群科學家充當影片顧問,務求《永生樹》的宇宙畫面全都符合現有的科學原理。馬利克曾問盧貝斯基要怎麼拍攝兒童才比較好,他(盧貝斯基)說他曾動念要讓兒童他們互相拍來拍去,但小孩子們根本沒辦法背著 steadicam 拍片,所以他還是自己來。因為前置作業非常詳盡,所以等到要用專業攝影機拍片的時候,進展的速度就出乎預期地快。有些鏡頭,像小寶寶的第一步、小寶寶睡覺並開始作夢的模樣,往往不能事先準備。而且,盧貝斯基說有四分之三的鏡頭其實都可以算是一連串的意外才拍攝到的畫面,數位攝影機幾乎是一整天都開著在拍攝,好能夠抓到出乎意料的美妙鏡頭。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tfa7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