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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麵包魂》：豐富的閱讀層次與戲劇感

文/貧窮男

綽號「糕餅」的高炳權註定是要拍《愛的麵包魂》的導演。《愛的麵包魂》講的不是「愛情」與「麵包」熟重熟輕的課題，卻也是在講選擇的兩難。這是一部與「麵包」有關的愛情輕喜劇，但這裡的「麵包」指的不是生活中的經濟問題，反而是在「麵包」不虞匱乏之後，女主角到底要選擇「麵包」，還是「糕餅」？

女主角由陳妍希飾演，她從鄭芬芬的《聽說》崛起，雖然沒有陳意涵的亮眼，但純真靦腆的學生形象，一直到飾演北一女學生，窺探母親外遇的《初戀風暴》，以及在《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中飾演沈佳宜，而成為目前最紅的「女神」。這次在《愛的麵包魂》中飾演麵包師傅的女兒，嚮往浪漫的法國，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有兩個背景迥異的追求者，面臨抉擇的困難：一個是交往超過五年的青梅竹馬，從小跟她父親學做台式麵包的高炳宏（陳漢典飾演）；一個是自法返台的ABC(在美國出生的華人)，在美國有著當紅美食節目「Brad's Bread」的烘焙達人布萊德（倪安東飾）。

選擇ABC混血帥哥倪安東或陳漢典，就外表來看，有什麼好為難？英挺的倪安東應該不作第二人想，但愛情往往沒這麼簡單，而電影也不只是場麵包與糕餅的戰爭而已，深一層看，它其實是一種社會現象的投影：這些年，因為歐美與亞洲的經濟消長，讓ABC這族群快速增長，而對許多台灣人而言，ABC的美式作風與文化差異也讓人倍感威脅，就像黃信堯導演《唬爛三小》中的年輕台客一般，在全球化的浪潮下總覺得不如人，連把妹也不如人，以致於自信盡失，連自己原本的優點也忘記了。這部電影看來在解一個三角戀，實則在凸顯本土的優勢；法式長條麵包真的好吃嗎？有時還不如波蘿麵包的平易近人，平凡便宜又溫暖熟悉。

電影就在這樣的二元對比之中無限展開。看似土洋大戰，卻也寫實地描寫出鄉下樸實的生活與價值觀，空間封閉的鄉村有其運作法則，信仰、警民、里長廣播、建構起一個合理存在的世界。片中的草根人物展現其溫暖性格與韌性，同時也強化了一部主題鮮明的小品。

幾年前，透過一部短片《靜夜星空》（2007），我才開始注意到本片導演之一的高炳權。這部談二男二女一起去登山，不到卅分鐘的短片，全部在狹小的露營帳棚內拍攝，是一部封閉空間的獨幕劇。片中一個男生在山上休克，帶出了角色各自與彼此之間的秘密。愛戀與嫉妒赤裸而真實的呈現在觀眾眼前。這似乎是台灣電影中罕見地以強烈的戲劇性為元素的創作，不同於過去以影像或技術為思維重心的創作形貌。我覺得，高炳權是台灣所亟需的，會說故事的導演。

同一年的台北電影節，我又看到了高炳權公視版的《愛的麵包魂》，主角穿上三太子的可愛裝扮，在夕陽斜照、綠油油的稻田中狂奔，去追尋即將逝去的愛情，幽默又觸動人心的小品，令人印象深刻。電影版是依據這個版本加料換角而成，最大的差異是糕餅這個角色，電視版由有著黝黑皮膚的高志宏飾演，他有著南部陽光男孩的外貌與性格，外型與布萊德比起來多少還有點競爭力；電影版則強化了兩者的反差，把布萊德拱上了國際名廚節目主持人，與陳漢典形成更強烈的對比，但這也使得最後陳漢典的勝出，有了更難的挑戰。但是，這樣的兩極化，的確放大了電影的戲劇性，但最後的獲勝，就得靠廣大台客的團結意識來支撐。獲勝的關鍵「波蘿麵包」的確發揮了效果，陳漢典劇中角色的善良與韌性，照顧陳妍希一家，相處多年的自在，對她的鍾情與不善花言巧語，相當動人。不花俏而始終如一的口味，值得放棄去追尋冒險嗎？對陳妍希而言，她必須瞭解自己才能做出選擇，這一步是人生的關鍵。冒險或安定，取決於追尋夢幻的野心。追尋幸福需要大智慧，最後讓她放不下的，是她的家人，當然也包含了陳漢典。

電影故事說得好，部分歸功於高炳權的生命經驗。他是台大登山社的一員，有次登山遭遇隊員休克的事件，讓他寫下了《靜夜星空》的劇本；因為前女友被ABC追走，而想在創作中扳回一城，也成為創作《愛的麵包魂》的初衷；一開始針對公共電視的徵件主題「美食人生」來發想，而有了「麵包」的切入。看起來很二元的架構，糕餅對麵包，台客對ABC，加入麵包與愛情的脈絡，簡單又通俗的架構卻觀照著我們所處的社會結構，如此真實貼近我們的人生。

畢業於台大戲劇系第一屆的高炳權，接著去唸北藝大電影研究所第二屆。第一屆的台大戲劇系吸引許多優秀學子，鬧了家庭革命來就讀，但也因為是第一屆，所以期望高，實驗性強，不確定性更大，而北藝大電影研究所，除了基本的訓練，大多得靠學生自身生命經驗的累積與自我摸索，也許因為如此，以內容與戲劇性為電影主軸的發展模式，為過往追求影像語言創新的台灣電影，豐富了閱讀的層次與戲劇感。

除了戲劇性，電影中的語言運用也非常到位，廖峻的台語、倪安東的英語，在片中都有畫龍點睛的趣味；而出身南加大的陳妍希飾演夢想去法國的台妹，擔任翻譯的角色，也恰如其分。曾在加州雙修心理系和戲劇系，自星光幫出道的倪安東，在片中小露身手，演唱PIAF的法文歌，以及主題曲＜You Are My Baby＞，為電影增色不少。而為了商業性而添加的一些橋段也很有「笑」果，例如神奇法國長棍麵包帶來的壯陽聯想，讓陳盈潔的床戲看來妙趣橫生，或是片尾舞棍阿伯葉復台的精彩演出，都讓場景所在的高雄溪洲整個活絡起來。隨著人口外移，像是被時空凝結的村莊，搭建了電影中的麵包店，融入整個純樸的小鎮，這一切都烘托與調和了三個主角間的緊張關係，讓他們得以在其中彰顯各自的特質與價值觀，而這一切的完美到位，無疑地讓我們對台片未來的可能性增加許多信心。

(本文作者係知名影評人，評論文章不代表本館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