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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2/2/10

地點：台北 創造電影有限公司
訪問、撰稿：葛大維
錄影：楊杰麟
照相：邱繼諺
劇照：牽猴子整合行銷 提供

(續前期)

葛大維：確定接下導演筒，如何和徐老闆討論劇本？

曹瑞原：徐老闆是劇本的原創者，他對劇本架構有一定的堅持，堅持要有老一代愛情故事的傳統，他不覺得第一集把愛情堆在三個女兒身上是好的，他想給觀眾看到別的東西。

每個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心境會變，會覺得老年人還是可以被歌頌的，老年人愛情還可以是甜美的，徐老闆有他的夢想。他的堅持，我不要改變，而是要想辦法跟現代社會年輕的愛情相結合。

曾江(右)歸亞蕾(左)	曾江(左) 丁強(右)

而我最初看到的劇本，應該是經過好幾年、許多人的一修再修，看得出這一段可能是第一稿，那部份可能是第三稿，拼湊得相當零碎，讓我當時有些害怕。但我直覺有許多很棒的東西，劇本沒有顯現，當時劇本只有兩個老人的相遇，我要把一些相呼應的東西，慢慢找出來。

我第一次公開表達我對《飲食男女2》的想法，是在新聞局的電影策略投資會上，會中要陳述提案的內容和重點，我說：「這部電影的潛力，不僅有對老一代情感的映照，更有對下一代愛情觀的震撼，不著痕跡去看過往歷史滄桑，還有片中一道道美食、華麗舞蹈、悅耳配樂，是完整電影故事，層層疊疊，絕不只是兩個主角走下去的電影。」

徐老闆希望我趕快把劇本的定稿完成，他絕對信任導演，放手讓導演自由發揮，所以像李安、蔡明亮，可以自由自在和他工作，這是很棒的。我當然還是會很在意他的想法，但徐老闆只要有一兩個他的堅持，其他地方，他放手讓你自由發揮。

因為電影劇情連結兩岸，必須找大陸編劇參與。

葛：如何融合原始劇本、你的觀點、大陸編劇？

曹：這樣的片型，一定要兩岸的編劇合作，1949年的那種滄桑，屬於亞蕾姐角色從大陸來台幾十年的滄桑，只有台灣編劇了解，對大陸編劇來說，那一段歲月，他們沒經歷過，不懂離散的滄桑，他們對1949年從大陸來台的人的生離死別，可能沒有感覺。

大陸編劇著重片中關於大陸的生活語言、生活習慣和細節。大陸對兩岸題材還是有某種程度的敏感性，要靠大陸編劇去整理，這些是必要的技術性整合。

曾江	楊洋(左)李沁(右)

連結兩岸的電影，最怕是「兩邊不著地」：台灣電影在大陸賣不了，大陸電影在台灣走不通。我希望《飲食男女2》從劇本就能盡量減少這個問題，我相信這部片能讓全世界的觀眾都看得懂。

葛：這部電影的外景地經過許多變遷，你在參與過程中有沒有什麼堅持？

曹：很大的堅持，我堅持片中的場景必須呈現電影該有的質感和格局。起初電影要在上海取景，其實我可以在上海巷弄的小家庭拍拍，可以在上海市區的SPA會所拍拍，也可以拍出溫馨、親情、愛情的《飲食男女2》，但那樣拍的電影，會是很「危險」的。

而上海的消費越來越貴，人員住宿、飲食都貴，交通可怕，難控制拍片狀態，上海的景拍爛了，觀眾對上海沒有任何興趣，剛好有投資方說可以去杭州看看，我在開拍前三個月，花兩天去杭州繞一下，感覺很棒，剛好切合電影需要的氛圍。

不過移到杭州，問題又來了。片中主景之一的SPA會所，原本投資方希望我去當地的會所拍，不但省錢，還可以置入性行銷，但我堅持要在西溪溼地搭景，造出一座會所，完全是水泥建築，包括地板都是搭出來的。因為我到杭州，已經看到這麼美麗的溼地，還有周邊的建築景致，我心中理想樣貌已經建構出來了，我不要在城市大樓裏的會所拍，再高級，它都沒有西溪溼地的那種自然感覺。

西溪溼地是自然保護區，《飲食男女2》有環保概念，電影中講不同世代愛情的撞擊，到最後回歸生活價值，我用了一些空鏡去捕捉自然景致，西溪溼地純粹與自然的景貌，恰好能與劇情主軸結合。我可以去高級會所、高爾夫球俱樂部拍，但我就是要這片土地的自然美。

霍思燕	藍正龍

溼地四周感覺好像有湖，花六十萬人民幣搭景，六十萬對投資方來說好像很多，因為二十萬就可租到會所，我的解釋是：二十萬場租一天只能拍八小時，我的工作人員在杭州住處與會所間移動的花費，算起來差不多要四十萬，加起來將近六十萬，可是二十萬買得到那麼漂亮溼地的景嗎？後來我還是堅持花六十萬搭出會所的景，貴妃池、SPA，都是搭的。

這部電影，我堅持捨棄花俏和技術的手法，因為全片從開始印入我腦海的，就是純粹、執著，呼應茹素和老一輩的情感，所以在影片技術、拍法、選景，我都朝此方向前進，我希望它呈現寧靜自然的畫面。

片中的餐廳，也不在杭州，在台灣汐止半山腰，投資人又想不透了，為何要把工作人員拉回台灣，又要花錢。我堅持現在的電影，尤其是商業片，看不到品質、質感，很難在市場上生存。我看過一些杭州的素食餐廳，我可以在杭州餐廳拍，但汐止的那家餐廳，就是有那樣獨特的樣貌，可能多花一點錢，但可能會讓電影在市場更好走。

葛：要不要費力和大陸投資方溝通？

曹：需要的是大家互相信任。徐老闆會挺我，他知道我的過往經歷，對我了解；大陸投資方覺得我是沒有拍過電影的新導演，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不了解，還好最後大家還是能溝通。

葛：演員的變化也很大，你的看法？

曹：我相信沒演的人會後悔。故事的類型，起初可能會讓演員只看到角色，沒有看到故事全面架構，會定位這是一部戲份不在自己身上的電影。我覺得片子每個角色都很重要，這電影不見得只集中在歸亞蕾和曾江身上，像回憶戲中的年輕男女（大陸年輕演員楊洋和李沁），他們也很重要，如果演不好，後面戲的震撼力就出不來，不相信曾江和歸亞蕾曾有過那麼甜美的青春與愛情，讓他們幾十年都念念不忘。

霍思燕(左)藍正龍(右)	曾江(左)霍思燕(右)

演爸爸的曾江和演女兒的霍思燕都很棒，都讓觀眾看到他們表演的細膩動人，不會看不見，不會讓觀眾覺得全片只是歸亞蕾的電影。我一開始會覺得故事隨著歸亞蕾走，因為劇情由她起頭，她很重要，不代表別人不重要。如果霍思燕沒有演好，兩個女人的戲味就出不來，我要講的是兩個不同世代的女人愛情觀的相互衝撞。

葛：所以你對霍思燕的要求很嚴格，聽說連戲服都不能按她的意思穿。

曹：不行。她覺得她有很多贊助，大服裝品牌都找她代言，但走到電影中，就會出現審美差距，拍名牌廣告，是人家把衣服套在你身上，但在戲中，在職場、家中不同的穿著，必須全面的考量。

霍思燕起初非常不信任我，我曾和監製葉如芬說：「如果前三天我喊收工，就是因為霍思燕。」我必須堅持讓電影服裝、化妝都到位，而不是各有各的意見。霍思燕在高級會所上班，但她不能只像上班族，他們的想法也許受第一集影響太大，可能沒想到現在的市場，電影必須走在觀眾前面，必須讓食物、服裝、場景，塑造不一樣的、新的生活經驗。幸好最後大家圓滿溝通。

葛：亞蕾姐片中又演又跳國標舞，很精彩，如何用影像表現與平衡她的靜與動？

曹：亞蕾姐曾猶豫要不要演。她的角色看起來是個像劉姥姥的大媽，她擔心角色是不是只為商業操作，會喪失她原本的樣貌。演員有猶豫最危險，可能什麼都達不到。

歸亞蕾	霍思燕

有天我和她說，這個大媽的奔放，其實在用最後力氣過她的生活，因為她太寂寞，她必須讓自己用停不下來的方式過日子。一切都因為她不想膠著在日常的寂寞中，用盡力氣去填滿生活，她的大媽式作風不是沒有原因。

反觀老廚師發現記憶逐漸消失，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他不想再等待，想結束餐廳，等於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兩個不同的人相遇，最後觀眾會看到他們其實都有藏在內心深沉、悲傷愛情故事，觀眾熟悉的亞蕾姐會回來。

再來我和亞蕾姐說，放眼華人女星，只有妳能演，而且能讓人看到妳的專業，就像只有梅莉‧史翠普能演《媽媽咪呀》，凱特‧溫絲蕾去演就可能被說三八，這樣才打動她，因為亞蕾姐一輩子都堅持她的專業，那麼認真與熱愛戲劇，唯恐稍有差錯，我對她說：「此時此刻，只有妳可以打敗你自己」，這話給她很大的勇氣。

葛：曾江呢？第一集的郎叔給人印象太深了。

曹：如果我有被第一集影響，真的是因為郎雄這個角色，所有觀眾都會因為《飲食男女》認定廚師爸爸就是郎叔那個樣子。但我佩服曾江，他勇於創造另一個爸爸的樣子，脫離郎雄的影子，走進現代活在此時此刻的父親的角色，他更寬闊、樂觀、開朗，雖然帶著滄桑的過去和情感，但面對生活家庭都是很正面的，沒有悲情、沉重、鬱鬱寡歡。曾江創造現代父親形象，如果只是複製，曾江絕對可以辦到，但他不甘於此，而且細致表現角色的內在情感。

尤其那場他訴說戰火怎麼讓他和愛人分離的回憶戲，我不要用平行剪接去呈現，我就要讓曾江慢慢訴說，因為那戰火對他太重要了，藏在他心裏那麼久，內在積累，曾江演得真好。

平行剪接會破壞爸爸訴說過往的情緒，我寧願讓他整個說完後，女兒從爸爸的回憶中，看到一幕幕那一代青春年少的愛情，震撼了她，讓她決定把自己的愛情找回來。這也是我沒讓故事停留在兩個老年人重聚，找回上天補償他們該有的日子，那有點老舊傳統，讓女兒受到爸爸的影響找回愛情，連結兩個世代的人與情。… … (待續)

歸亞蕾	曾江(後)歸亞蕾(前)

(待續)

照片：牽猴子整合行銷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