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旅程--航向安哲羅普洛斯之旅

永遠的旅程--希臘電影大師 安哲羅普洛斯 紀念小輯

文/王志欽

今年一月下旬,正當台灣還籠罩在濃厚的年節氣氛中,一場發生在雅典附近港灣的單車事故,奪走了希臘國寶級電影導演-西奧‧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的寶貴生命。臨終前的西奧,正和劇組拍攝他的「希臘三部曲」完結篇。這位高齡七十六歲舉世敬重的電影大師的謝世,彷彿開啟了另一趟意外的旅程。隨著航程漸行漸遠,在岸邊目送的我們,視線終於被遮斷。如今我們再也無緣透過他的鏡頭,完整拼湊出希臘的近代史圖像了。但是,我們或許仍能透過回顧他的幾部傑作,追想他那令人盪氣迴腸的美學圖像。因此,電影資料館為了和影迷朋友們一起緬懷這位巨匠,特別安排了三部西奧作品的放映:《塞瑟島之旅》、《霧中風景》以及《尤里西斯生命之旅》。這三部電影從一場旅途出發,以另一場旅途作結,其間包含了一幅撲朔迷離的霧中景象。我們藉此表達對大師殞落的悵然,同時也是面對缺漏的拼圖,油然而生的感嘆。如果您已經熟悉西奧,請與我們一起來懷念他;如果您初聞他的盛名,那麼這趟希臘大師的電影之旅,必將為您開啟一片難忘的電影視野。

《塞瑟島之旅》、《霧中風景》以及《尤里西斯生命之旅》這三部影片,雖然只是西奧十三部主要劇情長片中的一隅,但實際上卻已經涵蓋了他大部分的美學核心意象,包括霧、旅程及時間(或說「歷史」)。有趣的是,這幾個關鍵意象,卻像是光譜上的「可見光」,最後神奇地聚合成一種「無法視見」的透明光,一如《尤里斯生命之旅》中的男主角(一位電影導演)一樣,這部原名為「To vlemma tou Odyssea」的作品也可被翻譯成「尤里西斯的視見/凝視」。這種無法視見,在於時間流逝的不可捉摸,進而在紛亂的歷史詮釋下,彷如被迷霧包圍一般,勢必造成視見上的侷限。這個無法窮盡的歷史謎局,才讓他的大部分作品,均在這個大主題下不斷的探索。

《塞瑟島之旅》

在《塞瑟島之旅》中,我們看不到「旅程」,或者說,它是一段不被期待也不被允許的旅程。「可能的父親」(這可從接機的兒子與媳婦的對話中推敲)在歷經三十二年的政治流放後回到祖國,卻無法安身立命;他在蘇聯另組的家庭不被接受;老家又將被收購。當政府二度流放他到塞瑟島時,卻因時間錯過而無法成行,最終在不離不棄的妻子陪伴下,他像主動又被動似地被置放在一塊浮台上,沒有繩索的繫絆,只能隨波漂流。這個結局現在看來,或許有點尷尬。1995年西奧挾著《尤里西斯生命之旅》攻入坎城時,他沒料到勢在必得的金棕櫚大獎,居然被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地下社會》奪走;而後者的結尾,卻與《塞瑟島之旅》的結局意象不謀而合。當然,兩者都探討了「分離」,在中心思想上卻有些距離。

值得注意的是,《塞瑟島之旅》算是導演「中期」作品的開端,基本上延續了早期的風格,但看得出導演更加熟悉自己的「鏡頭語言」,特別是一般人常視為營造劇場空間的段落鏡頭。除了風格的考量之外,長鏡頭確實為行動製造了舞台,但這卻很難說是源自「劇場」的概念。我們能看出導演擅用的小俯角,大多帶有一種檢視的意味,觀眾宛如與導演一起重新省視片中的時空;另一方面,長鏡頭下的攝影機運動,取代了劇場要求的換景需求(這往往透過燈光或布幕道具,甚至是舞台機關等來完成);而移動鏡頭則更容易達成時空替換的超現實效果。例如,片中有一場兒子(也是一位導演)走出片廠,被一位老人吸引,他跟隨老人進入地鐵,接著出站,卻一轉眼跟丟人了,而這時兒子已經來到機場。由於影片並未給觀眾一個具體的空間提示,但片中這位導演所感受到的迷惑,似乎反映了這場奇異的時空接合帶來的情感氛圍。而這種「超現實」的情境似乎給了西奧一個機會,來探索那無法觸碰的歷史母題。

《尤里西斯生命之旅》

在堪稱集「現代主義倒敘手法大成」的《尤里西斯生命之旅》中,才開場不久,電影就讓觀眾眼睛為之一亮:一個橫搖過港邊的攝影機運動,居然可以來回穿梭幾十年的時光。走在這忽而彩色(幾乎是藍色的單調顏色),忽而黑白的港邊,主角A彷彿在「時間漫遊」。這位後來被責成尋找遺失的(或許不存在的)老影片任務的人,在具體的敘事行動中,不斷偏離現實,最後走進他自我的時間斷片裡,但事實上,他並沒有穿梭時空,他只是一味凝視。於是,觀眾陪著他觀看,甚至進入他的主觀視覺中,一起凝視那「無法視見」的時間。因而,我們經常錯看(因為影像已經不是現「時」影像),我們也被阻礙觀看事件的發生:於是,導演A只能無助地在霧中聽著他的朋友被門衛槍殺,而一籌莫展;乃至於最終,他在放映間裡,竟然對著空白銀幕落淚!

《霧中風景》

最後,我們再回到《霧中風景》,陪同片中這對幼小的姊弟一起踏上尋父的旅程。儘管西奧的孩子似乎少了一些些童稚,但他們仍和一般小孩一樣,活在當下。他們追尋的旅程註定要停滯,因為對於小孩來說,象徵著家庭歷史的父親缺席了,歷史是虛無的,他們的旅程也必然失敗。最終,他們眼見的理想影像,也只能穿越現實,隔著保護色的「霧」,讓一切變得模糊與包容。或許,這趟旅程的意義不在於是否找到父親,而在於這對姐弟從中體認到的生命真相。

倘若我們要替西奧的旅程與歷史建構尋找一串連的關鍵詞,而避開「劇場」的話,那麼我們或許會找到「神話」。這是為何西奧執著回歸一種希臘精神(他曾拍過一部名為《雅典,衛城的歸來》的紀錄片),而我們經常會在他片中看到各種神話人物或哲學家的偶像,以各種形式(大多是破碎的、橫躺的)橫穿過畫面。這類鏡頭總是造成超現實效果,然而超現實正是他慣用的手法,與他所追求的題材最貼切的形式──既能視見卻也無法看透。只是相較於一些玩心較重的超現實大師如費里尼、布紐爾來說,安哲羅普洛斯無疑是踏著沈重得多的腳步,為他的民族,也為電影藝術留下無法抹滅的痕跡。(王志欽,現任《電影欣賞》執行編輯。)

(王志欽,現任《電影欣賞》執行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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