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2好遠又好近》系列專訪之四

 

(續前期)

三,曹瑞原專訪

葛大維:《飲食男女2》之前,從2006年音樂短片《秋纏》到2010年偶像劇《倪亞達》中間,你沒有創作,在做什麼?

曹瑞原:焦慮、膠著、蛻變。那幾年最慘的是,我發現在電視圈已走不下去,《孽子》、《孤戀花》,該做的、該講的都已完成;我想拍電影,可是我的故事劇本,卻找不到人可以幫我去實現;又碰到媽媽生病,必須放下一切回去,我覺得自己的青春不再,再不完成就來不及了,整個人變得很焦躁。現在回想起來是很無聊、很幼稚的怨氣,當時就真的是一個結。

但我覺得有時候老天在磨鍊你,希望你變得更好。現在想起那幾年,我沒有創作,可我沒有白過,如果我那時去拍電影,會後悔一輩子,因為我在媽媽離世前最後一年,沒有和她在一起。因為我沒拍成電影,扎扎實實和媽媽共處一年多。從我19歲離開員林,終於在45歲可以再和她團聚過活,而且是她生命的最後一年,我沒有遺憾了。經過那段歷程,我的人生觀不一樣了,多麼珍貴。

葛:想拍卻沒拍成電影《天堂的邊緣》,對你是不是打擊?

曹:2006到2010年的確是打擊,還有不甘。但我現在的狀態,不會再那樣想。我開始再修劇本,等《飲食男女2》上片之後,下一部就是它。如果一切順利,希望九月在德州開拍。本來故事的背景在澳洲,我大幅修改,一個帶著犯案兒子逃亡的父親,離開他原本以為的天堂,強悍的父親失去理智,和兒子開車往墨西哥邊境,準備讓兒子偷渡離開。全片講的是父子關係和兩人性格的變化,強悍的父親內在崩解,但他對兒子仍充滿愛;到處闖禍的小孩,變得比父親更冷靜堅強,他覺得可以留下來接受審判。後半段有點像公路電影,澳洲太柔性,德州的蠻荒,更有想像空間。

電影的開頭也改了,原本設定父子從澎湖出發,後來我去東引看過景,又聽人家說東莒更漂亮,目前還未定。老實說資金也還沒到位,當年得的輔導金已取消了,獲得電影基金會的籌拍金也花光了。不過最近有位在電影界很有份量的前輩,看了這故事很喜歡,說可以幫我,要我趕快把劇本完成定稿。

之前曾想找黃秋生和陳柏霖當男主角,現在都會變,演小孩的需要是16、7歲,看起來純潔寧靜、不像會做惡事的人,看到他會同情他,有點木訥又漂亮的小孩。 父親想找某位香港男演員,還沒談定不便說。我認定他的年紀和歷練,可以演這個父親,這部電影不僅講父子關係,還有他們生命的狀態,一個沒有出路的中年男子,遇到很多生命問題,充滿很多怨和恨,對生命的不甘,無可選擇進入德州,和兒子住進一個小房間,必須面對與解決自己和兒子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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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片和大家想像中的類型電影有區隔,它不是非常商業的類型,不會是大製作,我希望控制成本在150萬到200萬美元之間。好萊塢有些電影也是娛樂走到頭,還是回來找到人性的價值。希望我的作品完成兩三年後,還有可能被記住,因為它是動人的故事,一定會打動一些人。所以不早拍也好,讓我經歷更多事,看到更多人性面相,沉澱之後再出發。

葛:你好像曾說過:未來拍給數位電視觀眾看的中小成本電影會成主流?

曹:我不記得曾說過那樣的話,但我相信未來主流之一是微電影,一定有可以在專業網路上看到、屬於微電影的平台出現。進戲院看的電影永遠會存在,微電影是未來創作者很好發揮自己的場域,隨現代人生活節奏變幻,這種影像與藝術型式會變成主流之一。我不是講YouTube,那離開專業電影範疇,微電影一定要有電影專業和商業元素,每部片是有資金基礎、有創意的作品。我相信戲院的電影,大部分還是少數資本家玩的遊戲,越拍越大、越搞越大,尤其3D出現,很快就要改變觀影經驗和產業結構。

葛:你怎麼看華語電影的未來?

曹:大陸市場一定是十年不衰的市場,台灣這幾年有機會進入中國市場,《星空》、《愛》、《那些年》,去大陸市場不是只為賺錢而已,而是台灣導演確實會和他們不一樣,我們有和他們不一樣的特質,應該好好在那裡耕耘,因為那才可以讓台灣電影繼續往前走,要拋開本土電影的思維,本土電影不是只能拍《父後七日》,難道我們不能拍《送行者》嗎?台灣電影一定能拍出有生命的價值、影響全世界的作品,我們有能力,不要把眼光放得太短淺,不要只放在得不得獎、賣多少錢。

葛:台灣影視製作傾向大陸市場,本土製作會不會遇到組班困難、人才短缺問題?

曹:我覺得不可能,它(大陸)容不下台灣技術人員大搬挪,可能有更多交流,我們要擔心的是技術落後,專業人才的落後,他們拍大片的經驗比我們多,我們的眼界接觸千萬不能太拘限,知道優劣勢,趕快充實自己的專業。

兩岸交流應該讓大陸資金進來,不要死守台灣價值,台灣有什麼價值?該守住的是創作價值,產業面進來,流通活絡,夢想才會實現,該轉型就要轉型,只要人家看到你的創意,自然會來找你。

陳國富(大陸華誼集團總監製)為何回來找台灣導演拍片?華誼不能只靠馮小剛,那麼大的市場,不能只靠一兩個導演,陳國富有遠見,他要趕快回台灣看看有什麼可能性。但我比較擔心的是,觀眾能不能看到台灣導演的企圖心?還是只看到導演們很拘謹還在拍自己可以控制的東西?能不能讓觀眾看到台灣電影未來性?能不能有那樣一個導演,可以拍出有台灣好的人文品味、文化素養的電影?我想導演都在尋找突破,但千萬不要被鎖在小島上看工作、看世界、看未來,喪失或忘記該有的企圖和視野。

葛:你對台灣時下注重票房破億的現象有什麼感覺嗎?

曹:以我現在的心情,不會被波動或被攪擾。那東西可能是過度狀態,而那狀態不是台灣電影變好了,只是傳播媒介不一樣了。以前被電影公司控制宣傳,進入網路時代,宣傳的權力在許多人的手上,網路世界可以改變電影票房,連好萊塢電影在台灣的態勢都改變了。不是台灣電影變得有多好,過去林正盛的《愛你愛我》不好嗎?也很有力道,也是年輕人的故事;陳玉勳的《熱帶魚》難到不好笑、不幽默嗎?我沒有被攪擾,所有在此行業的人不要被表面現象攪擾,台灣已變成每年紅一個導演、紅一個演員、一部電影的時代,幹嘛為這樣一個東西去想:「怎麼辦,別人都這樣了,我怎麼辦?!」不用的。

我常覺得:當大家在紛紛擾擾的時候,有智慧的人已經上路了,走在對的路上,不用膠著在你到底要什麼,你到底往什麼方向走,其實你早該上路,不該膠著。

未來我很清楚下一部片子怎麼拍,這個案子對我有多重要,我還是會思索市場環境的變化,但我很清楚不可能變成魏德聖或突然紅起來的導演,我有我想要完成的事。

當年有人看新浪潮,可能不那麼喜歡,甚至黑澤明的作品,當時也不是每部都被肯定;但當你年紀漸長再回頭看,他是最完整的導演,完完整整走過導演的生涯,在毎個年齡都講出想講的故事,符合當時他導演生命的狀態。毎位導演應該有他生命的狀態,在每個階段有該面對與該做的事。

我不認為作品要隨商業起舞,但不代表脫離商業,要看作者(導演)的歷練、體會、智慧;可是我確信不會為市場而拍,還是會以我生命狀態去講故事,每個時代都是不同的潮流,有不同的可能。

台灣電影需要不是技法,而是眼光,最後決定的不是技術,不是學習、copy,而是內在的觀念、眼界,所有東西到頭來最難是去蕪存菁,怎麼把極度商業東西,提升到有商業但又能看到作者生命的價值、在那個時代的意義與影響,絕不只是取悅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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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後記

《飲食男女》1、2集相隔19年,看起來似乎「桃花依舊、人面全非」,其實不然。

2006年,李安的《斷背山》角逐奧斯卡,頒獎典禮前夕,全台灣百姓都關注李安會不會拿大獎、拿獎會不會哭,和李安征戰過各大國際影展的徐立功氣定神閒說:「李安得獎從來不會哭,我只看他哭過三次,有兩次都是為了《飲食男女》,因為他拍那部片的壓力實在太大了。」當時徐立功已開始籌備《飲食男女2》,可是導演遲遲未定。

隔年李安完成《色,戒》,徐立功雖然沒有參與該片,但真的不影響兩人情誼,李安回台灣宣傳,仍百忙中抽空約徐立功見面。

當時正值中秋節前夕,李安和媽媽、姊姊、弟弟等家人,還有參與演出的台灣演員,晚上去陽明山一家以蓮花盅出名的餐廳吃飯賞月。餐後李安可能累積的壓力太大,在守候的媒體面前,竟然情緒激動痛哭,震驚各界。

隔天問徐立功:「李導演怎麼了?」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不過聊著聊著,說話向來謹慎的徐立功終於鬆口:「《飲食男女2》的導演,應該不太可能是李安了。」

2012年初,《飲食男女2》完成,影片開場不久,蓮花盅端上桌,原本含苞待放的花瓣,被熱湯水氣蒸得瞬間盛開,當時就想:「李安喝完落淚的蓮花盅,怎麼會在這兒出現?」

後來採訪曹瑞原才知道,片中杭州的素食餐廳是回台灣拍的,確實是李安去過的那一家,不過李安當年喝的蓮花盅雞湯,片中已成為素食蓮花盅,那家餐廳也從陽明山搬到汐止。

原來再怎麼物換星移,還是會有些東西注定要被「蓮」在一起。蓮花無語,天地有情,因緣際會,耐人尋味。如今且讓《飲食男女2》片中與海報上的蓮花盅,默默見證戲裡戲外的一切吧。(全文刊完)。

照片:牽猴子整合行銷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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