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八道─胡金銓武藝新傳」系列專文之2 關於胡金銓導演的二、三事

 

文/老嘉華

幾天前,在某個聚會上,話題原本是關於近來電影市場的情況,不知怎麼話鋒一轉,有人突然說起:年輕一代的電影人口當中,好像有不少人都不知道胡金銓導演了。於是想到15年前,1997年,在媒體工作的朋友驟聞胡導演去世的消息,衝到資料室去調出檔案照片,資料室的同事一面翻檔案,一面問:胡金銓導演是誰?拍過什麼電影?在聽到《龍門客棧》的時候,他終於表示:「啊,我知道了,就是張曼玉、林青霞演的那一部!」

以上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相隔15年,在在說明人的健忘或是不經心;事實上,細算起來,胡金銓導演對華語電影的影響,早已靜水深流地紮根於深層。

如果以30幾年導演生涯來算,從《玉堂春》、《大地兒女》、《大醉俠》、《龍門客棧》‧‧‧,直到《畫皮之陰陽法王》,胡導演有10幾部導演作品,實在不算是多產,然而卻幾乎每部都是重量級作品,不僅在當時廣受矚目,更屢屢成為後來者研究、學習的對象。因為有1967年的《龍門客棧》,才會有1992年的《新龍門客棧》,新版不單只是重拍原作,還加進了胡金銓導演1973年的《迎春閣之風波》裡面那位客棧老闆娘,於是塑造出張曼玉飾演的風情萬種「金鑲玉」。

第一次有機會聽胡導演談電影,是在1985年,10幾個年輕孩子見到深夜忽然現身的電影大師,彷彿看到一部電影史。胡導演並沒有在大家讓出來的沙發上落坐,居然也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而且話匣子一開,就談到了天亮。或許看在是一群年輕小朋友的份上,即使大家發問的時候總是七嘴八舌毫無章法,問題總是不怎麼專業又不怎麼深入,他依然回答得和顏悅色。

對於他電影中的武打動作,他說自己從中國傳統戲劇得到很多靈感,此外,也擷取舞蹈和雜耍的部分元素。1966年的《大醉俠》,行雲流水的節奏,為武俠片開拓了一條新路徑;《龍門客棧》的凌厲氣勢,樹立了武俠片典範;1971的《俠女》,則是為他建立了國際聲譽。不過,胡導演當晚特別提到他和白景瑞、李行、李翰祥合作的《喜怒哀樂》。

《喜怒哀樂》是1970年拍攝的四段式影片,當時為了幫助國聯公司度過難關,所以才有了四位大導演聯手的難得機緣。據說,在最早的計劃裡,是要改編《聊齋》當中的四個故事,可是結果卻只有李翰祥導演把《王六郎》拍成了第四段《樂》,白景瑞導演的《喜》、胡金銓導演的《怒》,和李行導演的《哀》,固然都有類似《聊齋》的神韻,但故事都不是出自《聊齋》。

胡導演所執導的《怒》,出自京劇《三岔口》。他說,選擇《三岔口》,是因為這個格局大小正適合拍成一部短片,時間和空間集中在一個晚上、一間屋子;同時,這是京劇當中武生必習的代表作。他表示,自己經由拆解京劇武戲的動作,以及研究鑼鼓點,把這些轉化成武打動作和節奏,從而構成他作品的特色。

眾所周知,胡金銓導演多學多能、博聞強記,對明史研究尤其專精,他的電影也以考據著稱。可是他卻自謙未窺堂奧,只知道用傻勁一路往前衝。所有影片中的場景陳設、服裝道具,都是他戮力查證蒐求而來,其中不少還由他親自繪圖製作。那天晚上聊得興起,他順手抓起紙筆就畫出了片中的小道具。那張有大師手繪的紙,最後竟然不知去向,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悄悄收藏了。

那晚還有一項收穫,讓在場的人彷彿參與了維基解密一樣興奮,就是聽胡導演談《梁山伯與祝英台》。儘管之前就曾經聽說李翰祥導演拍攝這部片子的時候,胡導演不只擔任副導,片中的某些部分也是由他執導的,可是由他親口證實,這件事好像突然有了不同的意義。

原來當年邵氏公司和電懋公司競拍《梁山伯與祝英台》,李翰祥導演因此必須分秒必爭地趕工。胡金銓導演當時正要開拍他第一部導演作品《玉堂春》,女主角也敲定了樂蒂,但是為了配合搶先完成《梁山伯與祝英台》,所以讓樂蒂先演完祝英台再演玉堂春,而胡導演不僅去當副導演,還執導了學堂那個部分的戲。

此外,胡金銓導演還玩了個猜謎遊戲。他說《梁山伯與祝英台》裡面的黃梅調插曲很精彩,人人琅琅上口(當晚在場的人之中,真的就有兩個可以從頭唱到尾),不過,其中有一處用詞不太合乎時代背景。答案是:梁祝二人在前往杭城書館途中初遇,祝英台說自己家裡還有個愛讀書的妹妹,「家中小妹志高強,要與男兒爭短長‧‧‧無奈爹爹頭腦舊,女兒不許出閨房」;梁祝的時代背景在東晉,當時的人還沒有頭腦新或舊的說法。

通霄聊天固然是愉快的事,聽大師談電影更是難得的經驗。可是,熬夜也是很耗體力的,天微亮的時候,談興未減的只剩三個人,其餘早就陸續不支睡去(幸好主人家客廳很大,又是夏天),當時53歲的胡導演竟是最精神奕奕的一位,一面吃著貼心主人準備的早點,一面還說得興高采烈。

時光飛逝,27年就這麼過去了,而談著電影的胡金銓導演,那麼神采飛揚的樣子,卻始終鮮明。

(本館近期活動「台灣的女兒──憶寶島玉女張美瑤、國民天后鳳飛飛 紀念影展」活動,將於6月29日晚上七時特別加映《喜怒哀樂》一片,歡迎讀者預約觀賞。──編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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