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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貧窮男

《親愛的奶奶》無疑是導演瞿友寧最真摯深情的告白，透過童年的記憶，成長的過程，家庭的結構，誠實而寫實的細膩描述，堆砌起對奶奶的回憶與總總的思念；同時也道出了電影人最純真的一面－－那個引燃電影熱情，讓他一路走來堅持夢想的火種。

電影開始於寫給奶奶的信，一筆一劃寫在有格子的稿紙上，是真情的流露，也是記憶不斷耙梳整理，慢慢建構起的輪廓，重現記憶中意識流般的風景，在時間軸上忽前忽後零碎跳躍的記憶片段，卻勾勒出了一整個時代的回憶，一個社會的集體記憶。

家的建構與記憶

父親的死亡成為家中的秘密，奶奶將其深鎖於櫃子裡，媽媽林美秀是犧牲的一代，年紀輕輕，要擔起養家活口之責，婆媳間的溝通缺少了老公的潤滑，老公缺席後，住在屋簷下的婆媳間形同陌路，孫子成為核心，在這樣單親同時又是獨子的閉鎖家庭，現實中缺席的父親在記憶中仍然持續，父親英挺的陽剛軍裝形象，不斷以鬼魂或影像出現，那是記憶中文件中照片中父親的存在，現實中的幻滅讓記憶中的影像強大，那是奶奶無法取代，也不是後來出現的媽媽工廠的新同事能夠取代，楊力州的選角很不錯，老實的新好男人對比著穿著軍裝的父親張世，是記憶與心目中父親的形象。

單親三代三人的家庭，彼此深鎖著秘密，無人分享，如同村上春樹《國境境之南、太陽之西》中的獨子，缺少分享生命成長經驗的對象，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只能隱藏，媽媽為了專心照顧兒子和婆婆，把內心的情感與夢想埋藏起來，假裝過去的自己，從來不曾存在過，也因此，奶奶被詐騙後心中的怒氣與鬱卒，無人傾訴，也不希望家人擔心，而自己單槍上陣，辦起偵探直擣犯罪巢穴，最後被帶至警局，家人卻是被警察通知才知道事情經過，三人各自有各自的心結、親密又疏離的關係，說不出口的種種糾結，凸顯了家庭的結構與氛圍。然而彼此間的對立與依存關係，撐起了「家」的概念。

這個家庭沒有陳玉慧「海神家族」般的台灣史歌，沒有王文興筆下的父權家庭，也不若顏忠賢書寫台灣家族的光怪陸離，瞿友寧用影像拍出一個淡淡的平凡家庭，卻有著一代人的共同記憶，這個三口之家，看似各自獨立卻又缺一不可，導演對奶奶的懷念，是私密的自剖，雕刻出無可取代的親情。

「奶奶，你相不相信有人真的住在電影裡面？」

而也是獨子般的孤愁內化，三代三人各自衍生出不同的壓抑與找尋出口，這也造就了導演片中的魔幻寫實，童年時奶奶帶他去電影院看電影，幼小的心中也深信電影中住著人，演出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電影裡的人物如3D躍出到電影院的舞台上，像是伍迪艾倫的《開羅紫玫瑰》，也如同寺山修司對影像的實驗，這個巧妙的橋段，向熱愛的電影致敬，同時也喚起我們對於看電影這件事的初衷與感受，那種如同《新天堂樂園》般的感動。同樣的魔幻寫實也出現在年夜飯的夜晚，張世飾演的父親如鬼魂般分身出現在每個人的身邊，彷彿從未離開。

好像從失智老人開始，一連串關於老人的電影與紀錄片突然湧現，漆彈、啦啦隊、騎車環島，談論的是老化後伴隨著的疾病，以及抵抗老化的老當益壯，甚至連許鞍華的《桃姐》勇奪金馬的最佳導演與男女主角獎，細膩的描述了老人的種種問題，讓我們去面對人生的種種課題，然而《親愛的奶奶》不同於《桃姐》，有許多話來不及說，許多事來不及做，或者說與《桃姐》相同，很多話不用說，這是人情世故，面對最親的人，很多事不用說，卻也怎麼都說不出口，或是反著說。《親愛的奶奶》沒有描寫疾病，沒有一般祖孫情的煽情，親愛的奶奶出包時生悶氣，只有陪伴與包容，沒有偉大的事蹟，卻在平凡中影響了孫子，成就了一部好看的電影。

飾演奶奶的張岫雲，是台灣的國寶，是「豫劇皇后」王海玲的老師，被尊為「豫劇皇太后」，第一屆民族藝術薪傳獎得主，她是全劇的靈魂，85歲第一次演電影，演出橫跨廿年的跨度的角色，很不簡單，，在警局被銬住手銬，在浴室全裸戴著浴帽洗澡的哭戲，都非常深刻動人。

瞿友寧找來五位導演客串演出，如同電影中的彩蛋，除了楊力州，《牆之魘》導演林志儒開計程車幫奶奶追蹤，《不能沒有你》的陳文彬導演則演出詐騙奶奶的金光黨首領，柯一正當警察，與兒子主角柯宇綸在警察局也有一場精彩的對手戲，喵導林育賢變成開計程車的司機，載車禍出院的柯宇綸與奶奶回家。

《親愛的奶奶》難得一見，是導演用他半生的生命經驗換來的作品，也許一輩子也不一定能拍出一部這樣的作品，如同林育賢拍他哥哥的《翻滾吧！男孩》，吳念真的《多桑》，也是用生命換來的，不同的故事不同的說法，不同於生命有高低起伏的哥哥，平凡的奶奶生活的瑣事如何成就一部非凡的電影？小缺點不少卻瑕不遮瑜，電影散發出的真情與熱忱，觀賞時可以細細品嚐其中的滋味！

(本文作者貧窮男，係知名影評人。評論文章不代表本館立場。)

圖片提供：中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