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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筆記》:艾塔多布羅西 (Arta Dobroshi) 以前根本一句法文都講不出來(譯註她是科索沃演員,阿爾巴尼亞裔)。是什麼事情說服你們說要把羅娜的角色交給她飾演?

呂克
:首先,我們是從錄影畫面 (vidéo) 看到她的(譯註應該是她演過的影片,有阿爾巴尼亞片、捷克片等等)。我們立刻就同意說要跟她會面談談。可能是因為我們喜歡她給人的溫柔的感覺。




《電影筆記》:她為角色帶來一些很母性的東西。從她一跟克勞迪
出現,就給人這種感覺。

-皮耶:也許是啦,我們當然可因此說她真正的工作其實是在「照顧」克勞迪。

呂克
:因為我們想讓克勞迪黏著她的關係,就像是一個小孩黏著他/她媽媽的關係。是不是?

-皮耶:是的。每個人都可以想想說,一旦缺乏毒品的話,應該是什麼樣的表現。關於這件事,我們也做了我們自己的研究。當然是一定有一些不變的常數。肉體上的疼痛一定有,尤其是關節的部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每個人也都會有他們自己的反應。有的很暴力,有的把自己封閉起來。我們的想法是對克勞迪來說,羅娜是他要依靠的對象。所以,在羅娜的房間的門後面,我們才會有很長時間的克勞迪的畫外音,這樣意義才會出來。他在叫她,她沒有在睡覺,但是她不想聽到他的聲音。然後,蹦,她當然還是有聽到他。

呂克
:這會讓人想到《孩子》的一個場景,當布呂諾 (Bruno) 跟梭妮雅 (Sonia) 說他愛她,如果她不給他開門的話,至少她還塞了一張二十歐元的鈔票在門底下。在這邊,我們換到另外一邊。我們可以一直聽到傑黑米何尼耶 (Jérémie Renier) 的聲音,卻一直看不到他。

《電影筆記》:攝影機一直處在比較壞 (le mal)
的這一邊。在那邊是賣孩子的男人,在這邊卻是黑寡婦。

呂克
:「惡」(le mal) 總是更加地有趣。站在「惡」的這一邊的人,是能夠改變的。

《電影筆記》
:孩子就像是一種計謀,靠著這計謀,死亡就不會是決定性的。

呂克
:我們比較喜歡在一個很道德的故事中,「好」跟「壞」的問題,能夠持續地被「真」跟「偽」的問題所蓋住。當騙子的第一步就是要製造假的東西:假的婚姻用來騙過警方、官方,而且特別也是要騙過克勞迪。然後,再根據根本沒犯下的錯誤據此辦離婚。然後再因為吸毒過量而死亡。採用跳躍法 (l'ellipse) 則是要讓我們沒辦法確定到底克勞迪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最後才會是孩子。我們很希望黑道的人能夠把某些假的東西當成是真。然後,我們發現,透過羅娜的肚子所掰出來的孩子,反而是真的在某處存在著。那孩子是假的,但羅娜一廂情願地認為那孩子應該是真的。

《電影筆記》
:你們從未要讓孩子存在嗎?

呂克
:對,我們始終知道孩子並不存在。我們自然會這樣說:她要教養被她殺掉的男人的孩子,用以贖罪。我們會這樣想,因此也就有一點猥褻。我們比較偏好要更殘酷地對待我們的主角,但很多觀眾告訴我們:「啊,有這個小孩,真是棒呀!」很怪的反應,是不是?有男人,也有女人,跟我們講這些話。

《電影筆記》
:滿滿都是鈔票的信封,既是連續性的元素,也是斷裂的元素:這讓我們想起在你們的電影裡,某些物品的重要性。但是錢卻是比某某簡單的東西更加重要,錢同時是具體的跟抽象的。

呂克
錢可以買東西,也可以買人。但,也可以再把這些東西跟人買回來。錢讓孩子存在。當羅娜試圖要把克勞迪的錢存到他們的兒子的帳戶裡面時,我們真相信是有那個孩子的。所以那個信封有點包含所有東西以及它的相反面。那是情感,是道德,是信心,是愛情,是債務。所有能跟人類相關聯的東西。在某一刻,錢變成是恥辱。錢讓羅娜想起克勞迪,所以羅娜想把錢解決掉。她想把錢留給家庭,但他們卻不要。所以她把錢藏起來。

《電影筆記》
:在乾洗店前面,有一場羅娜跟克勞迪的戲,非常棒。

呂克
:在前一天,金錢的事情導致一場打架,在這邊它變成是一段浪漫喜劇的場景的馬達。她把信封放到他的口袋裡面。他保存了一段時間,然後再把錢還給她。在此時,他對她是有信心的。她很高興能夠如此。他探望她(尾註),問她她幾點會回來。就有那麼一次,她回答他了。他向她建議由他作菜,她接受。每次當我看到他說:「那,還我一些錢好買菜,好不好?」我都忍不住會笑。

《電影筆記》為什麼不在瑟寒 (Seraing) 拍,要到列日 (Liège)
拍?

呂克
在有點人的城市拍攝,在當時是滿重要的。我們希望羅娜她本人周圍是有一些人,她又能保守住她自己的祕密。在黑澤明的《天國與地獄》,男生綁架了老闆的兒子,但每天晚上這男生都會跟老闆在一起,他們一起看玻璃櫥窗。只有在大城市,才會讓這種事發生。

《電影筆記》你們曾經考慮要用 HD(高畫質數位影像)
來拍攝嗎?

呂克
我們用了好幾款攝影機先作試驗,例如超十六、三十五釐米,當然也用過數位攝影機,從最輕的到最重的都嘗試過。場記小姐暫時當我們的模特兒。我們在室內拍了幾個鏡頭,在公寓裡面,靠近窗戶,只用很少很少的人工光線來調和色差。但,主要是夜晚的場景對我們來說比較重要。

-皮耶像《三峽好人》那樣的攝影,對我們來說就已經很適當了。賈樟柯用的只是一款很平常的 HD 數位攝影機,但是他配備了一個非常大、而且非常重的鏡頭,我們剛開始使用數位攝影的時候用過這種鏡頭,因為它可以「作出」三十五釐米的感覺。他用那攝影機搭配一個腳架就拍了。而我們,堅持一直都要上肩拍,就真的沒辦法那樣子拍。

呂克
夜晚的時候,使用數位攝影機反而顯得太亮。有太多的細節了。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有被製造的感覺。感覺上好像是底片跟光線沒有交會在一起。

-皮耶也許我們的下一部片,我們會說哈哈就是這樣才叫作棒呀。

呂克
是技術團隊建議我們採用三十五釐米來拍。我們覺得這作法應會很棒。

《電影筆記》
那你們是否碰到一些技術上的問題?

-皮耶三十五釐米有點比十六釐米更飽滿,但也不該太強調這點。我們又不是從黑白片轉過來。

呂克
跟超十六比起來,我們碰到更多對焦的問題要我們下決定。因為三十五釐米的景深比較淺(短),所以我們花了更多的時間跟次數要對好焦。(譯註這技術問題幾乎是攝影的基本常識了:景深短則更不容易對焦。

《電影筆記》
如果不是這問題的話,那三十五釐米有為你們帶來什麼新的東西?

-皮耶攝影機是有點更重,如果拿它上肩拍的話,要反應的時間比以往我們(的習慣)只用超十六拍,更加明顯不同。有點給出一點慣性,就像一個火車頭。哈哈,其實還算挺有趣的。

呂克
我們的習慣是攝影機要一直跟隨角色的運動。但在這兒,我們想用一種比較外在的眼光來觀察角色,一種好像是在旁邊見證的人試著想要瞭解某件事情的眼光。在寫劇本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感覺到我們跟羅娜保持了一點距離;這個距離,在以前,我們跟我們的角色們是從未有過這種距離的。三十五釐米為這種感覺貢獻出一些東西。

《電影筆記》
羅娜是個謎樣的角色。在某一片刻,她改變她跟克勞迪的關係。

呂克
哈哈,是呀,是打架那個場景。

《電影筆記》
當她把鑰匙從窗戶丟出去、脫掉衣服,她仍然處在完全的功利主義中。但在這之後,她抱緊克勞迪,我們感覺到她很真誠地有感動到。

-皮耶我們跟她說:等等,等等。但我們沒有跟她說到底要等多久的時間。她必須要等到她感覺到已經可以擁抱他的那一刻,不能讓一切看起來很假。那是單一一個鏡頭,攝影機微微地向前移動一點,然後又再後退一點,然後這個鏡頭維持了四分半鐘。是她(艾塔多布羅西)找到恰當的節奏。

呂克
在當下,我們突然感覺到有一個角色出現了,被創造出來了。剪接的時候我們重看那畫面,那個畫面依舊還保留有那個力量。

《電影筆記》
為什麼你們非常強調那件買賣的重要性?

呂克
我們想知道罪惡感是否會帶往一個新的人性。在《孩子》,我們是用布呂諾 (Bruno) 眼淚,在這兒我們則是用羅娜的瘋狂,來呈現說人類是如何在某一片刻解除心防,人類怎樣感覺到他需要跟別人建立聯繫並非是要利用別人、而是就是很人性的聯繫。跟布呂諾比起來,我們對羅娜是更加殘酷一些。到最後,羅娜離開我們。她離開那塊土地。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忘記她的包包、她的文件跟她的錢,因為她不再想那些東西了。我們可以說,是她的罪惡感帶領她變成瘋狂。同時,她再發覺她能夠在這世上信任別人。這是我們最深沈的希望:人類在鑄下無法修補的事情之前,但也會在之後,會試圖再找回自己 (l'être humain... tente de se retrouver.)。也是要再找回別人。在我們拍過的影片裡面,我們是比真實中的我們要更加樂觀。

-皮耶
:我們無法同意說我們已經超確定地搞砸了(或曰『完蛋了』、『沒救了』)。

(尾註)《電影筆記》似乎有打錯字。原文是 « Il le voit... »,但 « le » 是指男人的他,「他看他」,從上下文看說不通。其實應該是 « Il la voit... »« la » 是指女人的她,「他看她、探望她」,才說得通。 

厄堅尼歐亨吉 (Eugenio Renzi) 2008 6 18 在巴黎專訪。
《電影筆記》第 636 期(2008 7-8 月號),第 29-30 頁。
翻譯周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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