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各搞各的就好
 
 

◎盧郁佳  

  「要是我去拍人家叫我拍的片,我早就發了,整天在加州泳池畔消磨時間。」

   ''If I made the movies I was told to make, I'd probably spend most of my time at some Californian poolside, and I'd be earning much more money.''

   於84年晚春,《天堂陌影》坎城影展前先在紐約試片,石破天驚,從此觀眾、影評人都自覺獨具慧眼,先知先覺擁戴出這個蒲公英髮型的搖滾樂手導演。但他本人並不怎麼歡迎大家把他推心置腹、引為知己。


  


   吉姆賈木許這種不合作的行為,從作品年表上就看得出來。許多導演簡直是為作者論而拍片,創作分期、重複元素,都全盤規畫好,等人熟門熟路按圖索驥把他捧為風格大師。

  比起來賈木許的形式窮酸簡樸,又很少感人熱淚的局面。最要命的是路線不定,一路蛇行:憂鬱小品《天堂陌影》後是爆笑喜劇《不法之徒》,接著是長篇閒扯、囉嗦到不行的三集《咖啡與煙》,沒事拍個西部片《你看見死亡的顏色嗎》,又轉拍搖滾紀錄片。而且每一部都沒什麼好看不懂的,看來他要當上大師是難了。  

音樂

  此人之頻繁換跑道,跟他的豬朋狗友很有關係。「我不是真正的導演,像史匹柏那些人才是。我拍片只是為了跟朋友旅行、共事。」朋友即演過他《漫長的旅程》、《天堂陌影》、《不法之徒》、《神秘列車》和《地球之夜》的 Tom Waits 、 John Lurie 、 Iggy Pop 、 Screaming Jay Hawkins 等一干名音樂人。

   賈木許身兼樂團主唱和鍵盤手,他認為地下電影好比搖滾樂,無關道德,而是有話要說、情緒待發。聽了尼爾楊和瘋馬樂團的演唱會,賈木許邀他替《你看見死亡的顏色嗎》做音樂,替他拍 MTV ,最終還跟團上路拍巡迴演出紀錄片《 Year of The Horse 》。看來他們的關係頗像是勞動合作社。

意外

  尼爾楊熱愛意外,音樂中容納隨機的跺腳狂吼、劈啪碎響、低語哼唱和奇異寧靜。這點和賈木許很搭軋,他珍視拍片的錯誤和意外,下雨就下雨拍。

  「有人像希區考克,不容外務干擾故事進行,每個鏡頭都預作計畫。但他自己就說拍片無聊死了,因為早知道自己要什麼。我反其道而行,我控制不了的東西會變成電影的一部分。」

演員

   這些意外或許還包括演員。從《漫長的旅程》他便以擅用非專業演員出名,包括樂手,味道對就行。因此角色雖皆特立獨行,卻有自然日常的生活感。連賈木許自己,也在《列寧格勒牛仔遊美國》裡客串那個租車的,另演過《煙》、《彈簧刀》等一堆片子。

   他的卡司還有像老牌演員勞勃米契這種,不問角色性格,只管台詞動作就給他演下去。賈木許費心編了堆藉口,要騙他跟隻玩具熊講話。結果演員問都不問,「要我演、我就演」,沒啥好囉嗦。酷得連導演都嚇到。

   「各種來源的演員,帶來不同的演法,我最喜歡片子的這一點。各人瘋狂地自行其是,全擠到一起。」這堆人混在一起,結果是大家更為開心地各搞各的。賈木許去大學演講,碰到不上道的學院考據白癡,還會當場放話:「假如你要開始質疑我電影的真實性,我馬上走人。」他從來也不幻想去溝通什麼。

寂寞

   早期他曾跟著文溫德斯拍《水上迴光》,賈木許那些黑白片也被視為繼承了溫德斯的遺產。但若說溫德斯追尋的是徹骨寂寞中剎那貼近的體溫,那麼賈木許就是把這種寂寞執行到極點。

   《漫長的旅程》的主角青年總是獨自玩著溜溜球:「我所遇見的人們,有如一系列的房子。不久新鮮感消失,代以恐懼,就該溜之大吉了。或許你不願意,但又不得不走,所以我就在這裡了。」

   終於他趁陌生女人下車投郵,開走跑車,賣了筆錢展開旅程。

   賈木許可能很喜歡這種輕巧的人生出路,《鬼狗殺手》裡主角又趁女人下車購物,很順地偷走跑車。偷了就是偷了,也沒再見過那女人。

   別人的電影,總在談論平行線的人生如何交會改變一切;賈木許卻從不迷信邂逅和瞭解,所有角色相遇擦肩而過後,仍是陌生人。

錯失

   《神秘列車》裡,不同的人雖在旅館、卡車等地聽見同樣廣播,然而相遇的分量也不過等同這點背景音樂,似有如無。

   《天堂陌影》根本是一篇關於「錯過」的論文:男人賭馬贏了錢,遠道來找女孩玩,不巧她忙於應酬男友沒空。好容易一同上路到加州,女孩醒來不見人,原來男人一早出門賭馬又輸光了。隔天以為女孩氣跑了,上機追去匈牙利,女孩卻回到加州旅館,悶悶撲空。

   而《地球之夜》簡直是打著「寂寞新聞全球報導」「你給我一百分鐘,我給你全世界的寂寞」地, SNG 轉播午夜全球各地計程車司機共時性的寂寞。

疏離

   他的電影裡,很抱歉大家就是各搞各的。有什麼響動,抬起頭來互看一眼,依舊埋頭幹自己那一套怪想頭。所謂溝通,不過是用今天的誤解去更新昨天的誤解而已,無助於我們各自絕望的宿命追尋。

   人們或追求重生、或追求毀滅,總之別人無從理解。理解無關緊要,因為人生註定寂寞。也許有伴,但寂寞也是依然沒變。

   破除對世界的無謂妄想,清醒著走自己的路。比起紐約獨立製片同儕史派克李、霍爾哈特萊、凱文史密斯等人,賈木許帥就是帥在這裡。他的電影一樣機智幽默、真實荒謬,但角色從不指望從別人身上得到改變。情節因緣際會一場熱鬧,過後還是各自回家睡覺,誰也不會跟誰互留地址電話的。

獨立

   《你看見死亡的顏色嗎》闖進拓荒西部漫遊的異鄉人,終被送上獨木舟,漂流等死。

   《鬼狗殺手》裡也只有歐吉桑黑道很愛開會,殺手鬼狗辦事從不跟誰商量,講了別人也聽不懂,反正想幹就幹,該死就死吧。

   如果有誰的電影,是你可以進入片中生活、而還算過得去,我想多數人會選賈木許的吧。其他大都讓人無法忍耐。

   99 年坎城影展,賈木許大帥哥依舊煙不離口,在機場受訪時說:現在一票導演聊天都在聊買房買車,都不會聊到創作,只會哭沒錢拍片。其實就是有錢就去搞了,還想怎樣?

他只相信各搞各的。寂寞是堅持的唯一方式。


『我自認為是個寫小詩的小詩人。我寧可拍一個蹓狗的人,也不想去碰中國皇帝的故事。』 -- 吉姆.賈木許
Ludvig Hertzberg著、蕭明達譯

   賈木許被認為是美國獨立製片界中,在80年代後最才華洋溢的導演之一。從學生時代的長片處女作《長假漫漫》(Permanent Vacation,1980)到近作《愛情,不用尋找》,賈木許的電影不斷地揉和迥異的文化元素,跨越文化品味的高低藩籬,他獨特的電影視野持續地帶給觀眾,一部接一部的驚奇。

   他曾經半開玩笑地,談他的成名作《天堂陌影》(Stranger Than Paradise(1984), “一部半新寫實主義的黑色喜劇,風格猶如一個想像的東歐導演,著迷於日本電影大師小津安二郎,卻對五0年代的美國電視肥 皂劇《蜜月新人》(Honeymooners)瞭若指掌。”從此可見他風格之一斑。


   他在這部坎城影展獲獎的《天堂陌影》中,以其獨特的拍片方式,讓美國低成本的獨立製片運動因此而異軍突起,同時卻能一個陌生人的觀點,不失幽默地勾畫一張新奇的美國面貌。(蕭明達節譯自《賈木許訪問錄》(Jim Jarmusch Interviews,edited by Ludvig Hertzberg,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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