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電影新鮮人 夏令營」

《霧中風景》、《塞瑟島之旅》及其它

黃以曦  

  今年影資館「夏令營」隨課程放映的《霧中風景》和《塞瑟島之旅》,是安哲羅普洛斯「沈默三部曲」中的兩部,另一部是《養蜂人》。

  《霧中風景》電影一開始,兩個孩子每天看著開往德國的火車行駛遠去,然後有一天,他們也爬上了車。他們身無分文,沒有證件,被查票員趕下車,想投靠舅舅,卻被無情地拒絕。他們繼續走,又餓又累,逃出警察局、搭了便車,再上火車,再被趕下車,又搭了便車,但這次遇上的卡車司機竟強暴了其中一個孩子。他們乞討錢買車票,卻依然缺少護照,他們靠著自己一步步接近德國。為什麼要去德國?
據說爸爸在那裡,可是舅舅說這根本是媽媽的謊言…。離開熟悉的土地,為了尋找家人,但是家究竟是等在不知名的前方,或者已經離開,又或者從來不存在?

  而《塞瑟島之旅》中有一名導演,想拍一部關於政治犯的電影。他找到了一個飾演主角的演員,曾經是希臘共產黨員,參加過游擊隊革命,被流放到蘇俄長達三十多年。當他終於回到希臘,卻發現隔了三十幾年,人事全非了,這不再是他認識與思念的土地,而更殘酷的是,這裡也沒有任何人在意他的一切,他的故事、他的經歷,或甚至可以說,人們其實也已經不在意這塊土地上發生過的事。導演作為一個想要縫合過去與現在的中介者,但老人卻無法不活在過去,因為那是他的理想、愛、激情,他生命的全部。老人終究選擇了離開,他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國籍成為一個荒謬或虛無的字眼,他與重逢的老妻佇立,直到電影結束。

  西奧‧安哲羅普洛斯,1936年出生於雅典,在希臘學的是法律,1960年到法國索邦大學,再轉到法國高等電影學院,因與學校老師起爭執,沒拿到學位就離開學校。安哲羅普洛斯回到希臘,替左派媒體寫影評,直到該報在1967年被政府查封。1968年,安哲羅普洛斯有第一部短片,1970年有第一部劇情長片《重建》。文前提及的「沈默三部曲」是他在1984年到1988年之間的創作。

  安哲羅普洛斯的作品有三個核心特質,一是意味深長的長鏡頭使用,一是故事充滿了寓言況味,以及與前兩者一樣必須回到他拍片初衷和關切題旨的沈默、寂靜、內向。

  在這裡略述另外幾部安哲羅普洛斯的重要作品,或者對於還不熟悉這位作者的觀眾可以提供一些更全觀的印象。《養蜂人》是「沈默三部曲」的另一部,講的是一位養蜂人,他不愛說話,電影開始時他忙著替女兒張羅婚禮,婚禮結束後,他開始流浪,在路上他讓一個女人搭便車,這完全擾亂了他的旅程,他不為女人所帶來的生氣所動,依然陷入自己的回憶與沈默。他去探視住院的老朋友,因為老朋友想看海他們就去了海邊,就在這時候,養蜂人突然有了生的渴望,想起年輕的許多日子,他回頭去找那名搭便車的女人,一起旅行,但沒有共同生命經驗的兩人,到底仍無法在一起。養蜂人又回到了孤獨。

  而曾獲得1995年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的《尤里西斯生命之旅》,則不但可最為具體地勾勒「沈默三部曲」的思索,或者也可以將它看為安哲羅普洛斯電影,或甚至是人生所關注的明確說明。電影中,流亡美國多年的希臘導演,回到故國放映一部電影,該片受到極大爭議,但這其實不是他最主要目的,他是想回來找一部失去蹤影許久的早期電影,據說該片以宏大的視野和胸懷,記錄了巴爾幹半島顛沛的歷史,以及各地風土人文。為什麼會取名為「尤里西斯的凝視」(電影原片名),是因為安哲羅普洛斯和編劇收到一位雕刻家的女兒的來信,說她父親生前最希望雕出的就是「尤里西斯的凝視」,在那裡,可以讀到人類對於冒險的凝視」。

  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是沈重的,不管是鏡頭經營的量體感,或者故事一向在一種奧德賽式漫長遙遠的歸途追尋上展開,以及作者的所指永遠是那個殘酷的政治與人間現實。要討論安哲羅普洛斯,可以從許多不同的層次進入,對於年輕觀眾,如果一開始要碰觸到龐雜嚴肅歷史與政治題目,會略微感到恐懼而猶豫,那麼我想,除了先盡量讓自己浸泡在安氏經營的氣氛底,感受整個詩意、時間的流動、人作為自己所遭遇的張力,對於整部電影,則可以先將它單純地視為一趟「回家」的旅程。

  什麼是「回家」呢?這麼簡單的問題,深入追問,卻是殘酷的。家是一個你來自的地方,因此是你所歸屬,擁有你也被你所擁有的地方。家因此是父母與手足,是童年,是青春,是理想,是回憶,是土地與土地上的人。然後我們會發現,「回家」竟是一件這麼不可能的事,因為時間單向爬去,沒有人能回到過去,但背對著過去,難道不就否定了過去?安哲羅普洛斯電影中的人,就卡在這樣悖反的懸問,憂鬱極了。這些電影是沈默的,彷彿你所能說的話語,話語能指向的世界,已經掉落在過去,而今天你面前的人們,並不曾與你一同活過那段歷史,你要往家的方向前進,卻注定了越走離它越遠。

  西奧‧安哲羅普洛斯說,「每位電影導演都不會忘記他初次透過攝影機景窗看出去的景象。那不僅是對電影的發問,更是對世界的發現。然而若是不再確定自己的注視是全然正確而純真的時候,他也就開始自問是否還有能力去看了。」。安哲羅普洛斯電影一以貫之的詩意,正是這份他堅持的純真眼神,儘管電影總結束以滄桑,他難道不又一部一部重新開啟,像是每一次拿起攝影機,就像每一個角色踏上旅程,在那個時候,總是相信美好日子、美好世界,是可以抵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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