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和電影的交會


許欣偉
  

  西元1895年,佛洛伊德和布汝爾(Breuer)在維也納共同出版了「歇斯底里研究」(Studies on Hysteria),劃出精神分析這門新科學的第一道曙光;同年由法國盧米耶(Lumiere)兄弟所拍攝的第一部電影《火車進站》在巴黎的大咖啡館裡放映,銀幕上飛馳的火車讓在場所有淑女紳士為之震驚,也象徵了電影藝術的誕生。在二十世紀中,精神分析和電影分別茁壯,各自經歷了輝煌的時期,卻也面臨類似的挑戰:新的心理治療形式以及精神科用藥如雨後春筍般出現,挑戰精神分析的有效性和正當性;而DVD發行和寬頻網路的普及化,也徹底顛覆了大眾的觀影經驗。然而,我們堅信:精神分析和電影都將繼續以活潑、有創意的姿態,既頑強且靈活地存在於當代社會。
  
  精神分析和電影文化有許多相似之處:兩者一樣關心人的心智狀態及存在方式,並在不同的面向裡生產意義;精神分析認為夢的解析是通往潛意識的皇家大道,而好萊塢自1930年代起即被稱為「夢工廠」;尤有甚者,精神分析和電影兩者都是以暫時、過渡的狀態存在,有別於外在現實。

  這麼一對命運牽連的孿生兄弟,雖然身處臨床/非臨床的不同領域,仍逐漸開展對話的可能性。電影工作者從1920年代開始就對精神分析有興趣;相對地,自1950年代起,精神分析師開始以「應用精神分析」(applied psychoanalysis)為名,嘗試用精神分析的觀念來評論電影。
 
  以下兩個不同的場景,隱約存有一些相互共振的類似元素。

  場景之一:病人走進精神分析診療室,躺在躺椅之上,他的任務是「自由聯想」,也就是將腦袋裡浮現的所有意念及願望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即使那件事對他而言是不愉快的,或者似乎並不重要、不相干或沒意義。」(註1)佛洛伊德如此指示。病人看不見身後的分析師,他視野所及僅是診療室的一隅,或許看得到一些古董、盆栽和牆上的靜物畫。日復一日,他面對同樣的景象,描繪──不如說「投射」(projection)──心中複雜糾結且變化多端的內在風景。然而每次分析時間一到,不論腦中想法是否已訴說窮盡,也不論分析師是否作了發人深省的詮釋,病人都得起身離開,回到診療室外的現實世界。

  場景之二:觀眾走進電影院,讓身軀埋入座椅之中,他視野所及只有前方的空白銀幕。燈光終於暗下來,像神奇的幻術似的,後方的放映機在銀幕上「投射」出立體真實的連續影像,畫面中所有的細節異常清楚,加上明晰的立體音響,在黑暗中形成一種無與倫比卻異乎尋常的「現實感」,一幕幕動人心弦或光怪陸離的故事就此精采上演。觀眾的思考及情緒,總是被銀幕上的情節與主角遭遇強烈地牽引;而且倘若畫面、聲音或情節中某些部分讓他不快,或他覺得不重要、不相干或沒意義,他也難以拒斥。然而每次電影結束,不論電影好不好看,燈光一亮,觀眾都得起身離開,回到電影院外的現實世界。

  病患和精神分析師的關係:病患是說話的主體,分析師聆聽、被動地接收,捕捉話語中流洩出來的潛意識意涵,進行詮釋;但是話語交換的素材和骨幹,必然來自於病患,而不應是分析師的個人欲望。

  電影和觀眾的關係:電影文本或背後的導演是傳達的主體,媒介是銀幕上的畫面,觀眾專心看、被動地接收,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思考影片透露出來的潛意識訊息,或論述影片如何與觀眾的潛意識投射交相影響;但是思考及論述的素材和骨幹,必然是影片本身,而傳統的影片是無法隨觀眾好惡加以更動的。

  由這個角度來看,觀眾和精神分析師分享了某種被動之相關性。......。

   (本文節自《似真非幻的過渡空間 -- 兼論《人間有情天》》,全文詳見《電影欣賞》季刊第129期,係為臺灣精神分析學會與國家電影資料館首度合作的2006「電影/精神分析」專題活動而作。許欣偉,台灣精神分析學會會員、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精神部主治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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