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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舒琪導演
談《悲情城市》的海外統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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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時間︰11/12/2010
專訪地點︰台北市君品酒店
訪問︰張靚蓓、蕭明達(攝影)、葉聰利(錄影)

前言︰
認識舒琪(本名葉健行),是因為《悲情城市》。
那時候,他負責《悲情城市》的海外宣傳統籌,我第一次採訪威尼斯影展。
就在頒獎前夕,我們聽到風聲,說是《悲情城市》可能得大獎,究竟是否屬實,我自然得求證,當時就是舒琪笑得十分燦爛的拍拍我,當然,在言語中,他什麼也沒說;但是從態度裡,我大概猜到,八九不離十。

去年,《悲情城市》二十週年放映典禮上再見舒琪,及至今年專訪,一點也不覺得生份,一如多年重逢的老友,很快就攀談起來。事後想想,是因為我們都是電影人,也因為我們都走過那個年代、有過一些相同的經歷吧!

舒琪可說是香港電影文化界及電影產業界中全方位出擊的一位,他是影評人、電影節策劃、《悲情城市》等多部電影的海外統籌,此外他還擔任過副導、編劇(曾與楊德昌合作創作《色,戒》的劇本,不過沒拍),導演過《虎度門》《基佬四十》《老娘夠騷》《兩小無猜》等片,及1989年由NHK贊助拍攝的紀錄片《沒有太陽的日子》,描述天安門事件之後香港支持中國民運的始末。

此外,他著書立說,如《1995香港電影回顧》、《大路之歌︰孫瑜回憶錄》等都是他所編著。千禧年之後,更投身電影教育事業,目前擔任香港演藝學院電影與電視學院的院長。
現在就讓我們跟著舒琪,一起去探訪當年《悲情城市》是如何在國際上走出自己的一片天! (張靚蓓)

張靚蓓︰請問當初是你怎麼加入《悲情城市》劇組的?
舒琪︰一開始我跟侯導是怎麼認識的?應該是通過電影節吧,那時候我跟電影節有些工作上的聯繫,因為從1981-1984年,我在香港電影節工作、也擔任策劃,所以經常來回一些國際電影節,也認識了一些電影發行及代理。當時我在倫敦電影節認識了一個很好的電影代理珍‧苞佛和她的助理海倫‧拉佛蕊吉,她們的公司很小,那時候想要擴大一些片源,剛巧當時陸續侯導《風櫃來的人》、《冬冬的假期》開始在歐洲一些比較小型的、可是很重要的電影節獲獎,譬如說南特影展,她們看了很喜歡,但是沒辦法溝通,因為侯導他們不懂英文,而且台灣又好像很遠,不曉得在哪裡?她們跟我談起來,我說,我認識他們,我可以跟他們聯繫,我就幫忙跟侯導聯繫了。

因為在這之前,大概是79年、還是80 年吧,台灣新電影有一批人過來香港,就是侯導、楊德昌…,我跟他們見面,也跟楊德昌等人建立了一定的交情。

那時候也是靠寫信嘛!然後我就說,那時候好像過了一陣子才剛有fax,所以開始的時候溝通還是比較慢,那時候台灣跟香港比較近, 那個年頭大家連絡都靠寫信,很慢,香港跟台灣雖然比較近,但也要花上一段時間,還是比較難溝通,有了fax之後就很好用了,大家很快就建立起關係來。

她們也覺得,這個東西對她們來說完全是一個新的東西;其實對我也是,之前我也沒有接觸過發行,我只接觸過宣傳,海外發行的這部份我是完全不懂。後來侯導他們為了方便,影片拍完之後,洗印都放在香港做,一來比較便宜,再來也比較快、溝通起來也比較方便,其實那時候台灣很多影片都在香港沖印。

所以我就當起侯導與國外片商之間的一個橋樑,主要負責communication、溝通彼此。然後,慢慢的做下來,好像成績做得很不錯,像《童年往事》《戀戀風塵》這些電影在歐洲都很受歡迎,幾年下來,相繼擴大,從中小型影展到一些大影展,譬如柏林影展。

所以後來「年代公司」和侯導合作拍攝《悲情城市》的時候,大家都很開心、很興奮,知道這個電影很重要、題材很重要,也因為有明星的加入,後來更因為日本預售成功(十九萬美金),突然間資金變得很寬鬆,當時侯導野心很大,從歷史意義上來說,大家也很肯定這個片子的重要性。

他們開拍之後,我記得有一天邱復生先生打電話來,他希望這個片子一定要參加世界上最重要的三個電影節之一(柏林、坎城、威尼斯),要我看看有什麼辦法。其實那個時候我和侯導在不同的電影節就經常碰面,因為他們去、我也去,大部分時間我都充當他們的翻譯,同時也跟一些西方重要的媒體、記者、影評人建立起一定的關係。

電影節的經驗讓我知道,這個東西是蠻重要的,就是一部電影如果要在國際上引起很多迴響,之前都要做很多的鋪墊工作,包括記者、影評人到拍攝場地去訪問、報導,可是這些對東方電影來說,是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之前邱復生先生大概也看過一些這樣的報導,所以就要我去台灣,跟他們一起談談,看看是不是可以做一些這樣的準備工作。

我說︰「當然可以,反正大家都認識,只是時間要如何配合。但是歐美離台灣很遠,一趟來回花費很大。因為你要請媒體過來,人家也是客人,報導,他們是很樂意,時間很短也沒所謂,可是中間的交通問題我們要來安排,同時他們事先也要跟一些重要的雜誌或刊物先講好,騰出一些比較重要的篇幅來報導這個電影。」

我回到香港之後,就開始策劃,也多虧有fax,這些工作變得很容易、很快就聯繫好了。我記得包括時代週刊(Time),連Richard Collins也來了(啊,他也來了),還有紐約的「村聲」雜誌,其他還有英國、歐洲的雜誌,我記得那次來了總共有六、七個雜誌。其中還有法國的「電影筆記」,其中有兩位是我們比較悉 的,一個是阿薩亞斯、他現在已經是大導演了,還有一位是一直從事編輯及影評工作的蕭.塔頌,這兩個人都來了,他們代表法國電影筆記。那次來的都是比較重要的媒體,而且也是比較嚴肅的刊物,也都有報導。那時候差不多每個人對侯導的電影都很仰慕,他們很愛侯導的電影,也都很興奮,大家跑到現場去看他拍片,同時也跟他做了一連串的訪問。

文章刊登出來之後,一下子感覺很受矚目,因為以前沒有一部華語電影是這樣做的,當時國際上大概有六、七個比較重要的電影刊物同時介紹《悲情城市》,凡是跑電影節、影評人及評論者、學者,或一般藝術電影的發行,都會留意這些刊物,大概就是這樣開始的。

 

張靚蓓︰我記得我們也去過大湖現場看侯導拍戲,那一次也有國外的影評人去,所以國際媒體一共來過幾次?不是一次吧!
舒琪︰應該分兩批、還是三批,因為主要是時間上的配合,現在記憶有點模糊了,可是我記得很清楚的是,起碼我也去過兩次外景地。

我記得特別清楚的一次是,拍「一開始時整家人還在一起吃飯」的那個鏡頭,其實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去侯導的現場看他拍片。

那個時候我印象很深刻,我記得當時侯導跟我說,他拍電影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就是對氣氛的營造,這個很重要,特別是現場的氣氛。

所以拍那場戲時,他的鏡頭只是固定,放在客廳,取景「一大家人圍著桌子吃飯,小孩在旁邊跑來跑去。」

可是他在畫面以外,再過一點點的地方,他真的做了一個廚房,雖然那間廚房沒有屋頂、圍牆…,什麼都沒有,可是廚具卻一應俱全,是真的可以煮菜、真的可以炒菜的,然後聲音、包括整個的set up就讓人浸潤在那整個的氣氛裡,當菜送上桌時,都是剛炒好的,每個演員都懂得當時該做什麼,很真實的一個場面,整個氣氛就營造出來了。

拍晚上的戲時,只見幾個女人坐在那裡在聊天,有人打毛線,有人在做針線活,小孩子就半躺著在看故事書,整個一set up起來,氣氛就很好。

侯導也很擅長偷拍,演員在排戲的時候,他就偷拍,所以那個感覺很深刻。

另外一場戲我忘了是講什麼,那是外景戲,因為第一場戲沒有梁朝偉,第二場戲有梁朝偉。因為我從香港來之前也認識他,所以聊得還蠻開心的。那一次有Village Voice的影評人在場,也給侯導做了訪問,國際媒體應該是分開兩批來現場看他拍戲的。

 

張靚蓓︰這些外國媒體來現場看侯導拍片,一定和國外的很不一樣,事後他們的反應是什麼?
舒琪︰分別蠻大的,因為西方一般來說,他們看見的都是場景很大、工作人員很多。可是那次《悲情城市》的規模,我猜對台灣電影來說,工作人員也是很多的,起碼比侯導其他電影都要多,可是對西方媒體來說,規模還是很小。

不過他們對侯導拍片時現場工作人員的所展現的那個「專注」、現場的那種氣氛,很安靜,幾乎…,真的很驚訝,這個對我來說也很深刻。因為香港拍片不是這樣子的,香港拍片時很吵,那時候還沒現場收音,可是《悲情城市》就開始現場收音了,所以就感覺到很安靜,幾乎沒人講話(笑),就好像上課一樣。

當時在香港拍片還沒有現場收音,現場亂七八糟的,都用喊的!很多時候拍動作片或喜劇,拍到好玩的時候,演出的人不能笑,,可是旁邊的人早都笑成一團了;拍打戲的時候,都是在一旁邊喊邊指導的,好像拍默片似的,導演在一旁叫︰ 「啊,多一點、多一點;肉緊一點,肉緊一點;大一點,反應大一點,快快快,反應、反應…」就這樣子。

所以那次看侯導拍戲,我的感覺還蠻深刻的,對西方媒體來說,感受更強,就是說︰「哎,你們是怎麼溝通的?大家都沒講話。」

我覺得對他們來說,(侯導電影)還是有一些東方的神祕色彩,看完(他的拍片情形)之後,就更神祕了。


張靚蓓︰《悲情城市》說起來真是蠻特殊的,在拍片的同時,相關的資料已經陸續發送給國際媒體了,這個方式的成形,是你跟邱復生先生談過之後,你就去整體規劃出來的嗎?
舒琪︰對!


張靚蓓︰能否談談你的規劃方向?
舒琪︰第一,這個電影需要跟外國觀眾、起碼就是台灣以外的觀眾、包括香港,都有需要說明的。因為「二二八」這個事情基本上沒有人知道,包括台灣,有很多人也不知道。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新的東西,之前我跟侯導、天文及念真都談過了,有些資料、劇本也先讀了,然後再翻譯,這部片子人物又多,都要搞清楚。

所以先前一些literature的工作要先做,然後都寄給西方各大媒體,包括一些劇照,先讓他們感興趣。

也好!其實當時他們對東方什麼事情都感興趣,老實說,那個時候他們對台灣、大陸、香港都有興趣,香港的資訊取得比較容易,對大陸的認識也好一點,因為當時大陸第五代剛出來,新鮮感還蠻強的。但是對台灣,基本上他們真的是完全不認識,也不知道台灣和大陸之間的歷史背景。要說「二二八」,更是完全不懂,你告訴他們說,有這樣的一件歷史,他們則說︰「歷史上沒有記載啊,怎麼會有呢?」(當時在西方,鮮見相關的文字資料),所以需要蠻多的說明。

這種情況,到了我們知道能夠去參加威尼斯影展之後,就更緊張了。因為電影出來之後,老實說,當然拍得很好,技術上和導演風格上都沒話可說;可是,對我來說,我第一次看,就完全看不明白。為什麼?第一,很多台灣話;第二,是因為那個背景。雖然之前我讀了一些相關資料,但在理解上還是有困難,加上片中的人物關係很複雜,我是知道概略;可是說到人物,有沒有很清楚的交代?因為有些東西侯導把它省略了,有些人物從一出場到再出場,中間已經有很大的差別了。對我們來說,演員還可以認得出來;但是對外國人來說,這會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障礙。後來大家談起這一點,就想解決辦法,因為不能在字幕上說,這個人就是誰!

外國觀眾肯定搞不清楚,林家到底有多少個兄弟,是哪個兄弟失蹤了?有人失蹤回來又怎麼樣了?因為有的人是從來沒有出場的(林家老二),一出場就是失蹤的! 東方人的臉孔,對老外來說又都一樣,所以就覺得有點焦急,要怎麼辦?該怎麼辦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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