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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core, Marilyn! 浪漫六月瑪莉蓮

 文/陳煒智(Edwin W. Chen,電影史工作者,曾任教於上海戲劇學院)

初春時節,承蒙國家電影資料館之邀,筆者嘗試將瑪莉蓮夢露(Marilyn Monroe,1926-1962)和華語影壇的「小野貓」鍾情作了一次連結。當時選映的夢露作品,主要目的在展現她的多面性—性感如《七年之癢》(The Seven Year Itch)、狐媚如《飛瀑怒潮》(Niagara)、蕩氣迴腸如《大江東去》(The River of No Return)、無厘頭又如《願嫁金龜婿》(How to Marry a Millionaire),一個明星,多角折射,輝映出不同的色澤。

請勿打擾(Don’t Bother to Knock)

時序入夏,「浪漫六月瑪莉蓮」的「安可」規劃,希望為這段纏綿一整季的追星之旅,畫下美好句點。精選五部強片,希望朋友們欣賞的,不僅僅只有夢露的嬌嗔婀娜,它更值得從「一位明星」擴大至周邊合演的群星,乃至於編導、設計,以及影片整體成績。換句話說,瑪莉蓮夢露除了享有洋洋灑灑一連串的「star vehicle」—特別為她量身打造的商業鉅作之外,也參演過極多影史上重要的「里程碑」電影,或領銜、或客串、或搭檔演出,更有甚者,在《夜闌人未靜》(The Asphalt Jungle)初試啼聲,到《飛瀑怒潮》一鳴驚人這中間,小成本的《請勿打擾》(Don’t Bother to Knock,暫譯),的確足以讓我們眼睛一亮,目睹這位傳奇巨星最初散發的光芒。

戰後都會 黑色心理

《熱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

二次大戰結束後,世界影壇掀起一陣「黑色」電影風潮。這種「不約而同」的氣勢,與戰後社會的群眾心理和城鄉發展、經濟轉變,有著牢不可破的關連;更值得注意的,當然還有那些在戰爭期間親臨戰場,或與轟炸、流血、虐殺、死亡錯身而過的男男女女—他們心頭的疤痕,對照那些不曾有過這些經驗,但由於無聊,由於無知,由於無助,而同樣因為戰爭留下不同傷疤的另一群,在大都市的亮層與暗界交會在一起,他們的故事,總搖擺在善與惡、清醒與昏瞶之間,攝製於1952年的《請勿打擾》(Don’t Bother to Knock),便是一部風格特出的奇作。

英籍導演洛伊貝克(Roy Baker)一向擅長處理驚悚、心理題材。他往往將主角集中在高密度的敘事空間裡,再利用壓縮的時間提煉出高濃度的戲劇張力;五○年代,貝克在好萊塢拍過不少這樣低成本、探索心理層次、挖掘人性明暗的作品,《請勿打擾》(又譯作『無需敲門』、『不敲不煩』等)便是此時期的名作。1958年貝克重返英國,以鐵達尼號生還者的口述歷史為藍本,拍攝極受矚目的《冰海沉船》(A Night to Remember)。

和《冰海沉船》的單一主述空間、多線人物並進一樣,1952年的《請勿打擾》刻畫紐約市一間門面依舊但輝煌不在的老旅館:初登銀幕的安斑克勞馥(《熱淚心聲》、《畢業生》)飾演酒吧歌星,想與飛行員男友理察威瑪克協議分手,男友心煩意亂回到房間,瞥見對窗有個大美人,一時衝動想示好,哪知房門一敲,他闖入了這名女子短暫而複雜、深沉的人生悲喜劇裡… …。

夢露飾演的「妮爾」一角,戰時受過極大的精神創傷,好不容易走出陰影,卻在看護小孩時,舊疾復發,穿起女主人的晚宴服,煙視媚行對窗起舞。這個原本隨時都可能失控,流於形式、淪為「campy」表演的角色,在導演巧手調度下,竟與飛行員這個亦正亦邪的人物擦出驚人火花。七十多分鐘的短篇,三個主角的心理轉折被濃縮、結晶成「一夜之間」的扣人心弦。當年並未特別受到重視,如今它的狹小幽閉(或許預算使然)、它的缺陷(即便表演極佳的夢露都有過份嚴肅、做作的幾秒鐘),反而成為一種與時俱進的特色,使之化為一部瑕不掩瑜的「有趣」作品。

不朽經典 完美呈現

《彗星美人》(All About Eve)

1950年的《彗星美人》(All About Eve)和1959年的《熱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分別標誌夢露演藝生涯首尾兩個亮點。導演約瑟夫孟軻維茲(Joseph Mankiewicz)發掘她,就在超完美的《彗星美人》裡以客串之姿登場,戲份很少,但劇本將之型塑成眾人的注意焦點,一出場便像扣板機似地揭開兩位女主角貝蒂戴維斯、安貝斯特的連場好戲。

九年後,她與傑克李蒙、東尼寇帝斯三足鼎立,連袂主演比利懷德(Billy Wilder)同樣超完美的經典喜劇《熱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九年的差距-很難想像夢露在中間經歷多少起伏!同樣是暈陶陶的小迷糊金髮尤物角色,在《彗星美人》裡,她用角色的「淺」,來映襯兩位主角的深厚層次,而在《熱情如火》片中,看夢露對著攝影機、對著成萬成億的觀眾柔豔款款地啟唇唱道:「I wanna be loved by you, nobody else but you!」。那不是膚淺,不是「波大無腦」,是渾然天成的藝術。

假如用「純真」形容夢露在這兩部電影裡的角色,筆者相信,爭議必然很大。但除了那份天生的真,其餘一切都是明星X factor的化合物,如果不是夢露,這兩部片子仍然不朽,但有了夢露,它們在「優秀」之外,便多添了一層傳奇的顏色。

《紳士愛美人》(Gentlemen Prefer Blondes

讓夢露成為近代文明史文化指標的作品,嚴格說起來該是《紳士愛美人》(Gentlemen Prefer Blondes)。坦白說,筆者對此片原本興趣缺缺,原因無他—它改編自同名百老匯歌舞劇,卻大幅更動情節,使之成為一齣「遊船艙房性喜劇」,兜售笑料的強勢態度和導演霍華霍克斯(Howard Hawks)其他鬧劇電影如《育嬰奇談》(Bringing Up Baby)頗具同工之狀。從另一角度來看,夢露與珍羅素(Jane Russell)雙姝同豔的好姐妹組合,一方面是霍克斯拿手的硬漢片(而且是男性友誼『buddy films』)的女版變體,另一方面也啟發華語影壇一系列雙姝歌舞模仿-《龍翔鳳舞》(李湄、張仲文)、《桃李爭春》(李湄、葉楓)、《鶯歌燕舞》(葉楓、夷光)等等。

真正讓《紳士愛美人》贏回筆者注目的,還是大家談了又談,卻依舊百看不厭的〈鑽石是女孩最好的朋友〉(Diamonds Are the Girl’s Best Friend)舞碼。電影演到夢露與羅素在遊船上捲入糾紛,抵達法國後被多金未婚夫斬斷金援,無計可施,只好重操舊業,投身巴黎歌場。這時只見她一襲燙粉紅色的造型,被盛裝男子以珠寶圍繞,一代編舞名家傑克寇爾(Jack Cole)精心編製的舞作,更一舉贏得夢露對他的完全信任,在往後的歲月—夢露由於求好心切,同時也因為本身的不安全感,自期「盡全力做到最好」,夢露在1954年的合約裡特別註明,要與寇爾長期合作。直到夢露逝世前,他們一共合作了六部作品,包括沒有真正「舞蹈」場面的文藝歌唱《大江東去》和《熱情如火》。

傑克寇爾不僅是首位將爵士舞和百老匯showmanship作完美整合的前鋒實驗家,在好萊塢,他更巧妙揉合劇場舞蹈、爵士,以及世界民族風,例如他最喜歡、最擅長的南亞印度或巴里姿態。在〈鑽石〉一折裡,他讓不是舞者的夢露,用大量的手部動作(頗有南洋舞姿的情味),配上微折的臀腰、輕盈的眨眼,透過開麥拉,塑造了一代女神的永恆形象。往後若有機會,我們可以另闢篇幅,暢談傑克寇爾對於歌舞電影和歌舞劇場的偉大貢獻。

曇花一現 靈光初動

夜闌人未靜 (The Asphalt Jungle)

《夜闌人未靜》是「浪漫六月瑪莉蓮」活動最後一部「就定位」的精選名片。原本整個活動的規劃起點,是2011年底一部輕盈詼諧的精緻小品《我與夢露的浪漫週記》(My Week with Marilyn),觸動筆者重新整理夢露名作,與觀眾朋友分享的想法。但是左挑右選,終於回到約翰休斯敦(John Huston)導演的這部黑色經典。《夜闌人未靜》揮散夢露其他粉妝玉琢、堆金鑲銀的名作印象,以其清奇冷峻之姿,逼使我們將這個時期的夢露—那未經完滿雕琢的璞玉形象,重新介紹給世人。

《夜闌人未靜》的經典地位,正如《彗星美人》與《熱情如火》,不是一篇短論所能盡言。影片雖然改編自當時暢銷的犯罪小說,但血腥殺戮並非重點所在。本片能牢牢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原因在於它以非常冷靜(包括表演、場面調度、攝影等)的筆觸,「白描」幾位主角精心策劃的珠寶搶案,藉以扭轉他們受到的不公不義的待遇-其中有壓抑經年的憤怒,更有累積許久的仇恨。創作者感興趣的,顯然不是拳拳到肉的搏鬥暴力,而是一種內在的幽悶心理探索。從三○年代初經濟大蕭條以來,一直累積凝結的生活壓力與憂鬱,在二次大戰帶來的社會重組的時刻,整個爆發出來。

夢露在《夜闌人未靜》的戲份其實很少-與《彗星美人》不相上下,但重要性卻不亞於《彗星美人》。夢露演的是情婦、小三、淫蕩的拜金女,但她既不世故、也不邪魅,更不是罪惡淵藪。她只不過是一種有思想、有人性的誘惑。在關鍵時刻,因為恐懼和種種弱點,她背棄了原本就薄弱不堪的感情基礎,終致一路滾到不可收拾的高潮結局。

《夜闌人未靜》是夢露的「等待」階段。她等待機會,等待作品,等待發光發熱。一旦好劇本、好角色、好導演因緣際會,她終於紅透半邊天。從1950到1962年,不長也不短的12年,她從起點走到終點,再走向一個長青不老,永遠被懷念的新起點。「浪漫六月瑪莉蓮」,邀您一同欣賞含苞待放的夢露、韶華豔極的夢露,還有—幽黯鬱沉、不為人知的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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