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101P_國家電影資料館 電子報部落格

文/ 周星星

　《我倆沒有明天》(Bonnie and Clyde, 1967) 的幕後故事，其精采程度實在不下於電影本身，而且還有助於理解這部片在一九六○年代後期出現的意義，及它對好萊塢電影工業的影響。話說本片男主角華倫˙比提 (Warren Beatty) 在一九六○年代還是位二十八歲左右的明星，但他的雄心已經大到想要跨足製片。而日後成為好萊塢編劇名家的大衛˙紐曼 (David Newman) 跟勞伯˙班頓 (Robert Benton)，在此之前從沒寫過電影劇本。由於華倫˙比提對一九三○年代的大盜情侶克萊德˙白羅 (Clyde Barrow) 跟邦妮˙帕克 (Bonnie Parker) 的故事很感興趣，他們就著手將它改編成《我倆沒有明天》。

本片導演亞瑟˙潘 (Arthur Penn) 並非華倫˙比提當初心中的第一人選。他欣賞的是法國新浪潮的美學風格──這個在一九五九年爆發並在一九六○年代向歐洲、北美、日本擴張其影響力的法國電影運動──它的重要旗手弗杭蘇瓦˙楚浮 (Francois Truffaut) ──《四百擊》和《槍殺鋼琴師》的作者──才是華倫˙比提的理想人選，而楚浮也曾為電影的角色設定、劇本編寫付出過心力；但是楚浮後來轉向投入《華氏四五一度》(Fahrenheit 451, 1966) 才辭掉導演一職。退而求其次，華倫˙比提再找尚－呂克˙高達 (Jean-Luc Godard)，但馬上就吃了閉門羹。繞了一圈之後，華倫˙比提最後再找回曾一起合作過《心牆魅影》(Mickey One, 1965)的亞瑟˙潘。

負責出資製作的華納兄弟影業對該拍片計劃信心不足，導致華倫˙比提決定自資製作並下海親自演出克萊德˙白羅一角。邦妮˙帕克的角色選定也是一波多折：珍˙方達 (Jane Fonda)、雪兒 (Cher) 都曾是考慮的對象，但都拒演這個太過暴力的劇本，曾主演《西城故事》的娜塔莉˙伍德 (Natalie Wood) 則因當時太紅了而不適合這個角色，雪莉˙麥克連 (Shirley MacLaine) 則因為是華倫˙比提的姊姊，而在弟弟演出克萊德˙白羅這一角之後變得不合適演他的情侶（觀眾也不會接受）……最後才是知名度尚未打開的菲˙唐納維 (Faye Dunaway) 被看上了。

雖然亞瑟˙潘拍的是一九三一年美國大蕭條時期克萊德˙白羅跟邦妮˙帕克的故事，但評論者都認為亞瑟˙潘談的其實是一九六七年正逐步被捲進越戰泥沼的美國。那時所謂的垮掉的一代 (the Beat Generation) 的各種焦慮、象徵一直出現在亞瑟˙潘的影片裡。另外一個後希區考克 (post-Hitchcock) 的焦慮，是克萊德˙白羅雖然是搶銀行的盜匪，卻也是性無能（應是有勃起障礙）、對性愛興趣缺缺的男人；而這設計竟然來自楚浮。然後，亞瑟˙潘在影片一開場的不連續剪接風格，就非常地法國新浪潮：邦妮˙帕克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裡面百般無聊，但鏡頭轉動一下，我們發現到她其實只穿一件絲質內褲、上半身赤裸著照鏡子、躺在床上或猶豫不定該穿哪一件衣服好，不管這是在德州還是在一九六○年代（或在此時的電影裡）都不尋常。再加上邦妮˙帕克的背景被克萊德˙白羅猜到：在餐廳當女侍、跟卡車司機打情罵俏，日後又想和克萊德˙白羅做愛，至此已可見她正是哲學家瓜塔里 (Guattari)、德勒茲 (Deleuze) 所言的渴望慾望的機器 (machine deirante)。

性感不性感、有氣質或沒氣質的對比不時出現在電影中：粗魯的言行（卡車司機、餐館老闆娘、修汽車黑手、克萊德˙白羅的哥哥巴克˙白羅 (Buck Barrow) ）、歇斯底里的個性（巴克˙白羅的妻子布蘭煦˙白羅 (Blanche Barrow)）。表層的對比之外，還有更深層的對比：白羅兄弟是無父無母的一對兄弟，布蘭煦˙白羅因為婚姻的關係依附在白羅兄弟上；但克萊德˙白羅先後碰上的人都會再找母親或父親：女生邦妮˙帕克帶大家去找她的母親（也就是牧師的妻子），男生修汽車黑手 (C.W. Moss) 帶剩下的邦妮˙帕克、克萊德˙白羅去找他父親（還是一個黑手），意外地種下被警方襲擊的結果。

亞瑟˙潘對一九三○年代銀行的控訴是很直接的：影片開始沒多久，就有「前任」屋主說他們的房屋被法拍、被銀行奪過去了，然後克萊德˙白羅跟邦妮˙帕克搶的第一家銀行已經因為大蕭條而沒錢了。大盜羅賓漢的情懷，只搶銀行卻不搶老農的錢，漸漸地被視為「正義」，成為小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角色。亞瑟˙潘的暴力──例如在演員身體裡面預藏可被遙控的輕型炸藥，製造人體被機關槍掃射的殘酷畫面──，在當時以高度的逼真感震驚觀眾。將影像刻意風格化，例如將機槍掃射的畫面用慢動作處理，影響到後來的羅傑˙柯曼 (Roger Corman)、山姆˙畢京柏 (Sam Peckinpah)、勞伯˙艾德里奇 (Robert Aldrich) 甚至影響到法蘭西斯˙福特˙柯波拉 (Francis Ford Coppola) 的《教父第一集》(The Godfather, 1972)。《我倆沒有明天》成為法國新浪潮跟美國西部片（還有鄉村音樂）──或公路電影──的混血傑作。

* 國家電影資料館將於 11 月 25 日～ 12 月 25 日舉辦「公路與旅行電影」專題影展，亞瑟˙潘的傑作《我倆沒有明天》是放映的影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