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格子?還是爬蜘蛛網?
文/鄭芬芬(99年度徵選優良電影劇本獎評審)
手機遊戲中有一項腦力測驗,在其中的邏輯類別有一個遊戲叫「蜘蛛網」,必須從盤根錯結的線條中找出蜘蛛的出口。寫劇本就像編撰密密麻麻的蜘蛛網,每次都要想盡辦法設計不同的路徑,讓讀者像蜘蛛一樣,一定要走過一趟才知道出口是哪一條?
可惜的是,今年的參賽作品很多就像塵封已久的蜘蛛網,路徑雷同〈甚至有嚴重抄襲之嫌〉、人物雷同〈沒有發展出各自的特色〉,結局也不難猜,更讓我訝異的是,許多去年跟今年都擔任評審的前輩表示,有很多作品已經是二度、甚至多度參賽了。修改進步者當然有之,但更多的是原地踏步的劇本,這讓我想起曾經有一位導演參加電影輔導金評選的故事,第一年他沒有獲選,可是他堅持不修改劇本,第二年入選之後表示,如果他動搖了信心而修改,不就可能又落選了嗎?
我不知道這些原地踏步的劇本是不是也抱持著同樣的想法,對自己的作品深具信心而修改幅度有限,然而輔導金劇本的評選標準還包括了對導演與製作團隊的考量,優良劇本的評選則是作品本身說話、創意性、可拍度、書寫文字的流暢感〈或說人物與對白的優劣〉,決定了作品的成績,雖然事涉評審的個人主觀認知與喜好偏向,但在多數決的評審制度下,遺珠之憾畢竟是少數。讓我真正覺得遺憾的是,正當優良劇本的徵選已經不如早期要求政治正確的風氣、反而隨著電影市場的活絡、邀請更多發行商、學者、與業內專業人士針對不同面向遴選出商業與人文兼具、題材與表現手法也更多元化的劇本時;正當國內的影視教育愈來愈臻成熟、學生們素質也愈來愈高之時;正當我以為參賽作品應該會百花齊放、萬家爭鳴、讓人目不暇給之時,我卻看到了很多講述黑道、警匪、偶像愛情等朝著類型片元素發展、卻在結構與idea上鮮有別出心裁或出人意表之作。
王子想要替父親報仇奪回王位是結構,但復仇對象是自己的叔父,形成了角色to be or not to be的局面,便是idea,也是莎士比亞四大悲劇名作之一《哈姆雷特》引人傳誦的名言,把王子復仇記的舊瓶架構裝新酒就變成迪士尼卡通《獅子王》。同樣是警匪黑道片,同樣是青春愛情片,人人可寫,但寫法不同決定了觀眾的取向,甚至決定了作品的高度。我看了近百本的舊瓶,卻少有新酒讓我品嚐,很多劇本都有一個故事的雛型,可是其中卻缺乏idea在裡面,沒有idea,故事就顯得沒有新意,似乎都似曾相識,或組合了很多片子的橋段元素,卻沒有變出新花樣,給觀者更多思考的元素,不但看的時候不容易引人入勝,看完了也不會有記憶度,有的故事架構甚至危險到完全照好萊塢故事的本宣科,只是置換了時空背景。
也有人寫出新瓶,可是酒卻釀得不夠香,其中最讓我覺得扼腕的就是《沒人出海捕魚》。此劇本極具社會觀點,原創性極高,可是不夠完整,全篇比較像是分場大綱而不像是劇本,雖然已獲入圍,仍建議能再修整充實一番。儘管這種具爭議性的題材因為商業市場的考量,不見得容易獲製片業者的青睞,或籌得資金被拍攝成電影,可是以優良劇本的徵選、或說電影創作這塊園地,原本就應該是要兼容並蓄、廣納百川,透過不同面向呈現這個社會的多元觀察與創作力;在鼓勵劇本創作這點上,更該鼓勵有原創性、具觀點的劇本,等日後若有製片業者或導演喜歡、或者編劇本身就想自行拍攝時,再來透過商業或特定的藝術手法包裝解決影片的定位與賣埠問題。
雖然前輩評審們表示今年的參賽不似去年,有大量的優秀作品讓人看得直呼過癮,反而陷入取捨的困難,但我認為這只是為了更強大能量蓄勢待發而有的低潮。其實台灣的創作潛力一直是被稱許的,在兩岸三地電影產量如火如荼之際,故事的缺乏與創意的貧瘠已經有跡象可循,內地與香港的很多製片業者都來台灣取經或挖掘人才與創意,這也是台灣普遍電影投資與回收環境不如內地的情況下,還能稍佔勝場的優勢。因此在為入圍作品恭喜的同時,其實更希望為那些未入圍的編劇朋友們打氣,在過去沒有電腦可供寫作的年代,都用筆逐字地寫在一格一格的稿紙上,所以用爬格子一詞來比喻寫作的辛苦,但我以為「爬」有另一種涵意,除了孜孜不倦地書寫之外,還要作足功課、敏銳觀察、精進想法、讓自己的作品「爬」到一個高度,除了引人入勝的情節之外,還有high concept讓作品突出,否則一不小心就會像爬在因欠缺梳理、或複製而形成的蜘蛛網了。
早期的優良劇本都是編劇們寫了等著讓電影製片業者來垂青,可是被拍成者幾希,現在卻很多是早已有製片業者或導演準備或已開拍,因此把早就完成的劇本拿來參賽,這樣的劇本明顯地在結構與角色上都完整許多,也可看出許多市場或投資的考量,隨著年輕編劇的加入,漸漸地發現網路文學對編劇文化的影響。劇本雖然不如散文或小說有寫作技巧上的嚴格要求,比較重要的是能傳達故事進展與人物個性,但是文藻優美與否、結構的嚴謹度等仍舊影響閱讀觀感與對故事的感受力,現在的年輕朋友喜歡kuso無厘頭的風格,在劇本寫作上也常有這樣的傾向,而沒有考慮網路寫作式的文字遊戲,只適合閱讀式地意會,很難轉換為影像或在影像上有精彩的表現,最多很可能淪為圖文式的表現畫面,那就變成影像為文字所役、而非文字為影像服務了。
為什麼叫劇本?因為是一「劇」之「本」─好看戲劇的根本。當我在玩手機遊戲蜘蛛網時,其實是在享受那千變萬化轉彎線條的過程,就跟看劇本一樣,我也享受著每位創作者的巧妙心思。
(鄭芬芬小姐,國立政治大學廣播電視學系畢業,曾任廣告創意與導演,並編導多部公共電視人生劇展及電影。編導作品:《聽說》、《查無此人》、《長假》、《沈睡的青春》等。本文轉載自99年度徵選優良電影劇本獎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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