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的童年(上):柏格曼、希區考克和佛列茲朗
【6個電影大師陪你跨年】專題活動


陳平浩

二張假面具,無限的影像真實性:
柏格曼(Ingmar Bergman) 的《假面》(Persona, 1966)

  柏格曼的《假面》,以一個與劇場和電影密切相關的裝置「Persona」,來加以命名,深入觸探了面具背後的真實,同時也把一座劇場整個「外翻」而成了一部電影。

  知名女演員伊麗莎白 (Liv Ullmann飾演) 在一次片廠演出現場,沒來由地突然失語沉默,彷彿陷入黑暗玻璃;護士艾瑪 (Bibi Amderson飾演) 奉命擔任了照護者的角色,二人遷至孤島海濱的小屋之中,進行一趟彼此治療的旅程。顛倒擺設了精神分析躺椅的話語治療位置,護士成為滔滔不絕的訴說者,病患卻反而成了聆聽者。然而,全片似乎始終存在著一位看不見的觀看者:兩個女人又親密又拮抗的身體互動、既分裂又重合的臉孔特寫 (一方面是片中對於「人格─面具」的解剖、一方面也是柏格曼簽名風格式的視覺母題)、劇場舞台式的場面調度…似乎皆從這位隱形觀看者的視角出發──這位觀看者,或許是導演伯格曼,或許是這部電影的觀眾,也或許是片頭那位戴著眼鏡、同時是柏格曼本人以及作為電影觀眾隱喻的小男孩。

  已然名列影史經典片段、晦澀驚人的電影開頭,除了以後設電影框架暴露了影像運作裝置,以劇場展演形式裸露了新生與死亡的臉孔與身體,更以音畫蒙太奇揭露了神聖與世俗之間稀薄的帘幕。觀眾對於電影的癡迷,正如那位小男孩對於母親臉孔影像(有如聖母)的戀慕與愛撫─與其說《假面》是兩位演技精湛女演員的對手戲、隱喻了雙重人格之分裂與聚合,倒不如以(最虔誠的異教徒)伯格曼的話來說:一生二、二生多,《假面》藉由兩張臉孔的重複與差異,生成了電影影像
的無限可能性。

男孩心愛的芭比娃娃令人暈眩:
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 的《迷魂記》(Vertigo, 1958)

  英國導演希區考克,早已是精神分析之眼所無法移開視線的驚悚電影大師,其經典之作《迷魂記》更是令人如墜五里霧,除了呼應片名的「暈眩」(VERTIGO)之外幾乎別無出路。

  詹姆斯史都華 (James Steward) 飾演一位因懼高症而退休的警探史考特,受朋友所託跟蹤他疑似不忠的妻子瑪德琳(Madeline,金露華Kim Novak飾演);然而,警探卻愛上了他所監視的朋友妻,直到她意外從教堂高塔墜樓身亡…。不久出現了一位貌似瑪德琳的女人茱蒂(Judy),警探或是出於慾望驅使、或是出於偵查理性的指引,一邊暗中調查茱蒂的真實身分,一邊又企圖把朱蒂改造、裝扮成他所始終慾望的、死去的瑪德琳…。

  相對於柏格曼在《假面》中讓兩個女人分裂又重合,希區考克則在《迷魂記》先讓金露華一人分飾二角、最終又迫使此二角色再次凝聚回一個「永恆女人」之形象。觀看者不但是詹姆斯史都華,也是希區考克本人,而且,男人之凝視似乎有如一雙撫弄之手,具有「捏塑女性」的權力與能力─作為「矢量」或「方向」的慾望/凝視,終究可以在它所投射影像之處,憑空製造出一個慾望/凝視的「對象」。當警探要求茱蒂染回金髮、穿上那套鼠灰色套裝之際,茱蒂只能夠變身成為瑪德琳、或者說茱蒂被打回了瑪德琳原型─恰巧,正如普魯斯特魂牽夢縈、童年時代那塊小瑪德琳蛋糕,「永恆女性」也勢必將勾引小男孩所有可能的、無限的感官慾望以及千百種想像。然而,就當茱蒂與永恆女性瑪德琳重合之際,她也註定再次從高塔墜落─正如早前瑪德琳重複了她祖母的死亡…。男性所慾望之永恆女性,必然同時也就是那個反覆死去、永遠失落、因而始終一如神秘黑洞吸引著男性慾望眼光的女人。

姦殺女童而在法庭上成為男人:
佛列茲朗 (Fritz Lang) 的《M》(1931)

  佛列茲朗的《M》,可以說是他極為難得洩漏了深層慾望與私密想像的一部作品,正如片名中作為「謀殺Murder」代號的大寫字母M,它似乎也以童年陰影或成長創傷的形式,烙印在佛列茲朗的肩上。

  德國威瑪時代的大城市柏林,接連發生了多起姦殺女童的殘忍命案。母親撕心扯肺的呼喊,卻只換來了小女童鬆手時漂浮至天空的一只人型汽球。黑白二道、警方與地下黑幫,各自出動人馬、緝捕捉拿此一姦殺犯。當地下法庭不顧落網的M那一席融合了黑暗慾望與反身恐懼的(精神病錯亂、強迫症患者式的)自白,即將宣判M死刑之際,地上警察及時趕赴現場,轉而將M繩之以法─以法之名,法官告誡母親:身為人母,必須妥善看護妳們的女童…。

  身為美國黑色電影(film noir)的德國先驅導演,佛列茲朗的《M》不僅設置了視覺上的明滅光影構圖、影像上的萬惡城市場景,也製作了一套追索緝兇的偵探敘事架構,還同時埋下了黑色電影底層中男性慾望挫敗、男童成長創傷的母題。ㄧ個充滿了各式感官慾望、飽滿聲色誘惑的大城市與現代世界,注定要將小男童的成長導入一種慾望內爆、溢出的狀態。同時,在小男童瓦解崩潰之際,迫使他承受二套「父親律法」的夾擠與模塑:警方所代表的光明正義秩序,以及由黑道所代表的黑暗現實法則。弔詭又恐怖的是,姦殺女童居然似乎暗中成為了一種「進入父系法庭」的儀式或者成年儀典,從庭上宣判下來的懲罰,同時也是一種規訓:一種「經由閹割卻反而讓男孩轉變成男人」的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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